胤禛這天來到真水無香園外時,遠遠地就聽見一片笑聲。他沒有進去,就隱在垂花門外一側(cè),向院內(nèi)張望。原來是弘昀和懷恪正在玩前幾天新制出來的蹺蹺板,兩個孩子一邊此起彼伏,一邊“咯咯”地大聲笑著。殳紈也站在院內(nèi),只是背沖著門,低下頭不知弄著手里的什么。少頃,就看她抬起頭來,叫道:“可兒,拿塊木炭給我?!?p> “來了?!笨蓛簭奈堇锍鰜?,遞過一塊木炭。殳紈接在手中,蹲在地上開始畫后世小時候玩的游戲——“跳房子”用的格子。一、二、三單列,四五并列,六單列,七八并列,九是個半圓。然后拿個小沙包,丟到第一個格里,單腳起跳。她玩得興致淋漓,還向可兒她們解釋著玩兒法,卻完全沒有注意垂花門外胤禛那仿佛被閃電擊中的樣子。
一年前在看到那封匿名信時所產(chǎn)生的離奇的熟悉感,在看到殳紈拿著木炭的那一瞬間全部回來了。他甚至不用去找任何的證明,就可以肯定那封信必然是她的杰作,即使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
“阿瑪!”眼尖的懷恪看到了胤禛。
殳紈聞言也轉(zhuǎn)過身來,笑著迎上前道:“爺,怎么不進來?”
胤禛看著殳紈,一種無知的恐懼緊緊攫住了他的內(nèi)心。面前的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她想做什么?她又有什么目的?她隱藏在自己身邊,為的又是什么?
“爺,”殳紈顰起了眉,胤禛剛才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氣大得似乎要捏碎她的腕骨。是不是朝里出了什么事兒?她看到他的眼中全是震驚。是太子?還是十三爺?難道胤禔的事情引發(fā)了蝴蝶效應(yīng)?她胡亂猜測著,也顧不上先解救自己的手腕,只就勢扶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堂屋里攙。然后輕聲勸解著:“爺別著急,有什么事情進屋說,奴婢一定盡力幫爺。”
進到堂屋,胤禛并沒有停下,他一直把她拉進了臥房。松開她纖細(xì)的手腕,他絲毫不給她喘息的時間,暴跳如雷地問道:“你怎么知道張德明?怎么知道巴漢格???怎么知道王掞一定敢君前死諫?”
殳紈猛地抬起頭來,巨大的驚訝吞噬掉了她所有的聲音。她并不是個反應(yīng)快的人,除非事先打好腹稿,否則就只有訥口少言。胤禛的問題,有如疾風(fēng)暴雨一般,打得她措手不及,毫無應(yīng)對之力。
“我……”
“你用不著否認(rèn),你那段日子都在府里,信肯定是有人替你送的。你要是不認(rèn),爺就讓人好好問問潘述他們幾個?!必范G太了解她了,出手便是一擊即中。
殳紈閉了下眼睛,她確實不會拿任何人去冒險,只能承認(rèn)道:“是,信是奴婢寫的?!?p> “回答爺?shù)膯栐挘 ?p> “……”殳紈茫然地看著胤禛,太突兀了,她根本就編不出來。而且愛人急怒的樣子就映在她的眼眸里,那好像困獸般受傷的神情,竟讓她有了一種不想再騙他的沖動?!拔摇币е榔疵鼔合滦刂斜加康那榫w,她深吸了一口氣,跪在了他的腳邊,“爺,奴婢不能說。”
“你!”胤禛忍無可忍,抬手就甩出一記狠狠的耳光。打得她的身子歪在一側(cè),半邊面孔立刻就腫了起來。殳紈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她實在想不到他真的會動手打她。強忍住身心上的委屈,悄悄吐掉口中血沫。雖然不能接受他動手打人,但也明白他那是氣急了??勺约河帜茉趺凑f?真的告訴他三百年后的人穿越來大清嗎?
“你到底是誰?你有什么目的?你還打算害誰?”胤禛如同一頭失去理智的獅子,猶在兇狠地咆哮著。
“奴婢沒打算害誰。奴婢是揭發(fā)了大皇子,但他妄圖加害太子的事情也是真的。奴婢就是奴婢,奴婢能有什么目的?爺覺得這些年以來,奴婢害過您嗎?害過這府里的人嗎?害過大清嗎?”
“你別給爺狡辯!”胤禛狂怒地叫吼著,“你給爺說清楚,你從哪兒得到的消息?又如何知道的王掞?是誰給你通風(fēng)報信?誰又對朝中大臣洞若觀火?”他不能相信整天不出門的她,就能憑空知道那么多事情。惟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告訴過她。
“……”殳紈扭過了頭,倔強地不發(fā)一詞。
“你不說是不是?你要不說,爺就從可兒開始,一個一個地審起。爺就不信,你還真能瞞天過海不成?”
“爺!”殳紈瞪著胤禛,聲音也高了起來,她不能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她身邊的人威脅她,“沒人告訴我,我就是天生就知道。爺信也好,不信也好,這就是事實。爺如果一定要傷害可兒她們,那奴婢就把這條命賠給她們!”
“你敢威脅爺?”
“是爺先威脅我的!爺為什么不相信我?難道這些年爺還看不懂我的心嗎?我就這么個人,全交待在爺面前了。不過是些連我自己也解釋不清楚的事情,爺就要把我全部否決嗎?我在爺?shù)难劾锞瓦@么不堪嗎?”問到最后,聲音里已經(jīng)帶了抑制不住的哭腔。
殳紈的反問問住了胤禛,也讓他冷靜了下來。不錯,她是知道得多了些,常常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她說得那些事情,全都是對國計民生有利的事情。他還因此取笑過她,想當(dāng)“巾幗宰相”不成?她不愛出門,偶爾騎騎馬、回趟殳家,身邊也總不乏人跟著??蓮膩硪矝]聽誰說過,她曾經(jīng)和外人有過接觸。難道是她把太監(jiān)侍衛(wèi)的都收買了?暗自一搖頭,就她那幾兩月錢銀子,有時候還不夠一套書錢。莫非真如烏喇那拉氏所說,她是生而知之者?這個說法,只怕沒人會信。
看到殳紈轉(zhuǎn)在眼眶中的淚水,胤禛也感到一陣身心疲憊。他沒再執(zhí)著地問她,只是木然地起身走出臥房,走出了真水無香園。仰頭望向藍天,早春的微風(fēng)拂來淡淡疏香,白云在碧空中自由舒展。他曾經(jīng)覺得,她就像這晴空絲云一樣簡單透亮,現(xiàn)在卻只覺隔霧看花。他無可避免地,對她的一切都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