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氈帳。
楊善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回可敦,薛延陀部的夷男派遣他弟弟統(tǒng)特勒向唐入貢,聽說李世民還賜給他寶刀和寶鞭,大加嘉賞?!?p> “這個夷男如此可恥,居然上趕著去向李世民俯首稱臣,真是丟盡了草原人的臉!”可敦怒道,好容易度過了去年的天災(zāi),以為今年一切都會轉(zhuǎn)好,沒想到薛延陀部愈演愈烈,和突厥越行越遠。
“可是……大可汗他……他懼于形勢,也派遣使者要去唐稱臣,請尚公主。”楊善經(jīng)道。
可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刻站起身道,“大可汗他竟會……?你們怎么沒阻止?你去給我備車馬,我要立刻去進諫?!?p> 楊善經(jīng)攔道,“我當時阻止了,但是大可汗只聽那趙德言和阿德列的,我和幾個大臣說的話他根本當耳旁風(fēng),而且……而且,他派的使者早已出發(fā)了?!?p> 可敦軟坐在椅子上,“李世民給夷男封汗,又結(jié)好突利和一些小部落,就是為了孤立我們,又豈會輕允言和?”
楊善經(jīng)勸道,“也許事情有所轉(zhuǎn)機,李世民也知道在草原上打不過我們,說不定會答應(yīng)聯(lián)婚以求太平?!?p> 可敦搖搖頭,“李世民當年受渭水之盟的脅迫,如今李唐國力日上,他又豈會善罷甘休,看他這幾年在草原上步步為營就可知他所謀者大,可恨草原不但遭逢天災(zāi),朝堂上又有小人惑主,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可如何是好?”
大可汗牙帳。
可敦挑簾入帳,這次大可汗竟主動請自己來議事,只不知所議何事……進了帳后,她環(huán)視左右,沒其他人在,心忖這倒是個好機會,一定要讓可汗把趙德言他們幾個逐出草原……
頡利身著綠綾袍,編發(fā)裹額,當庭坐在桌后,眼睛盯著桌上的地圖,聽了門簾響動,方抬起頭來,“可敦,蘇雅年紀不小了吧,有十二了吧?!?p> 可敦不知他有何意圖,“虛歲十歲,今年九歲,可汗喚人請我來此,不是來討論蘇雅年紀的吧?”
可汗笑道,“不知不覺,咱們的女兒都這么大了,雖說有點早,但是我給她想了門好婚事,想必可敦你也不會反對的。”
“女兒還小,現(xiàn)在就談?wù)摶槭虏皇翘缌???p> 可汗冷笑了一下,“你不是一樣,沒問過我,就要把女兒嫁給那個隋王,好在蘇雅夠強硬,寧愿逃走也不同意,你啊,就別拿這個做借口了。”
可敦一時結(jié)舌,可汗道,“我想把蘇雅許給唐朝皇帝,你看怎么樣?等咱們女兒做了妃子,我就不信李世民還敢來攻打突厥,你們中原人不是最重倫理嘛,到時候我不管怎么說也是他岳父了……”
可敦沒料到可汗居然把主意打到蘇雅身上,她把蘇雅嫁給隋王雖有利用之意,可一方面也覺得兩個孩子怎么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總比那些兄死弟襲的突厥人強,沒想到頡利這一開口,竟想把蘇雅嫁給李世民?那個篡了他們隋朝的亂臣賊子?她怎么可能允許?怎么可能會把女兒嫁到奪朝篡位的李家?!
可敦平復(fù)了下心情,“大可汗,你先前向李唐請婚沒經(jīng)過我的同意,我就當不知道這件事,但是把女兒送出去和親,這件事我決不答應(yīng),你一會兒請婚要做李世民的女婿,一會兒又要嫁女兒給李世民做他的岳父,你以為李世民是三歲小兒?”
可汗有點不悅,“這就是你跟大可汗說話的態(tài)度?我告訴你,如果不是李世民拒絕了我的請婚我也不會非想把女兒嫁給他,你以為我很愿意嗎?可敦,你看看四周圍,都降了唐了,我們再不和親,就沒機會了!”
可敦趁機進諫道,“大可汗,我知道你不想輕啟戰(zhàn)端,可是李世民結(jié)好我們左右就是為了孤立我們,咱們草原人孤注一擲傾力一戰(zhàn)還是有獲勝之機的,在馬上打仗,中原人從來不是草原人的對手!只要大可汗主意拿定,把那些每日光會進讒言,只想保住自己官位性命,不顧草原利益的人統(tǒng)統(tǒng)趕走,草原還是有復(fù)興之機的啊,大可汗!”
頡利可汗臉色越來越難看,“每次你都要說趙德言他們,每次你都要說,都到了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這兒中傷挑撥,我告訴你,這些人都是我的治國良才,我就是倚重他們草原才能保留到今日,總之,我只是要知會你一聲,蘇雅嫁去和親,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意已決!”
可敦沒想到可汗如此剛愎自用,聽不得任何勸諫之言,當下高聲道,“我決不同意!”
頡利指著可敦,“草原上的事,我——說了算!”
這時,有個小兵模樣的匆匆闖入,頡利怒道,“誰準你進來的?滾,拖出去打!”
小兵跪下磕頭道,“大可汗,有緊急軍情!”
頡利正了顏色,“還不快說?!”
小兵誠惶誠恐道,“據(jù)報唐皇帝李世民令李靖為行軍總管,張公瑾為副帥,宣告征戰(zhàn)突厥……”
“什么?!”頡利不敢相信,李世民居然真的發(fā)兵來打?!
戰(zhàn)端已起,雖然這下蘇雅是勢必不會和親了,但是……真的開戰(zhàn)了,而且有名將李靖坐鎮(zhèn),可敦知道這不是計較往日恩怨的時候,突厥的生死,也許就在此一役,當下道,“大可汗,請盡快部署兵力,草原人一向擅長馬上作戰(zhàn),即是李靖來戰(zhàn),也不必懼怕!”
頡利點點頭,“可敦言之有理,這樣吧,你先回去……來人,快召趙德言阿德列來商議對策……”
“大哥,二哥,看,我真的沒事了吧?”幸兒昂首闊步的在帳里走著,顯示自己總算是徹底好轉(zhuǎn)了,捱這場打,受了那么多罪不說,這么多日子不能自由行走,更是讓她想發(fā)瘋。
李震道,“你是好了,可是還是再過些日子再棄了輪椅吧,現(xiàn)在還是用輪椅代步,你不要急,聽我說,萬一讓可敦知道你已經(jīng)痊愈了,把你下放到馬廄去怎么辦?”
仲閔也點點頭,“你在帳里可以走啊,出了帳子我們推你就是。”
?。窟€要裝病人?不過這也是為她好,好了得去喂馬,病著就不能瘋跑亂跳,果然是甘蔗沒有兩頭甜,自古事難全……
蘇雅忽道,“我想穆溶現(xiàn)在就是在外面騎馬可能都沒事……”
“真的?”難道可敦變了性子?還是……外頭下了石頭?
李震問道,“為什么?”
蘇雅看了看窗外,平靜的草原不知道還能保持多久的安寧,“我早上給母后請安的時候聽到她和堂舅說到中原已經(jīng)對突厥開戰(zhàn)了……”
“真的?”李震和仲閔互相看了一眼,從對方的眼里讀到了太多……
蘇雅喃喃道,“是真的,我也希望是假的,母后非常著急,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焦灼的樣子,政道,你說,咱們草原人一定能把中原人趕走的是不是?”
政道不知該怎么說,“我……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不要打仗?!?p> 幾個人陷入了沉默。
等蘇雅和隋王被請去吃飯,帳里只剩了他們兄妹三人,李震一臉憂慮,“本以為幸兒傷好了我們就可以計劃逃跑了,沒想到又出了這個岔子?!?p> 仲閔搖搖頭,“震哥,你想,咱們收集的資料說不定能給咱們大唐的將領(lǐng)用上,也許能幫上一個大忙呢?!?p> 李震的熱情像是霎時間被點燃,“是啊,雖然遭逢戰(zhàn)爭咱們走不掉,留在這里做內(nèi)應(yīng)也不錯,我們在這兒一樣可以為大唐建立功勛!”
看著這兩個說到國家和戰(zhàn)爭就熱血沸騰的人,幸兒很羞愧自己沒有太多作為大唐子民的自覺,能遭遇這么多波折在這個朝代活了下來,她想的是如何能活著,而不是建功立業(yè),也許這是男女的大不同?
“穆溶,”諾拉跑了進來,打斷了三人的各異心思,“我剛才忘記問你了,今兒傍晚我們要去艾依湖里洗澡,你去不去?”
幸兒聽了睜大眼睛,啊,這是她到了草原以來除了生存下去之外的第二大愿望,奈何草原上的水彌足珍貴,來時又適逢嚴冬,每次洗都只是用一點點水,稍微擦擦聊表意思而已,漸漸的,她也不得不學(xué)會了蘇雅的習(xí)慣,隨身攜帶著不少香囊,希望以此能遮蓋住她很少洗澡的事實。
“去,我一定去!”幸兒連忙答道,諾拉得了答案,興沖沖的又跑走了,幸兒回頭看李震和仲閔,兩人居然都有點尷尬。
最后還是李震清清嗓子,問道,“你們幾個女孩子洗澡,沒人看著怎么行?”后來,又皺著眉頭,“不行,你們衣服肯定放在邊上吧,萬一給哪個搗蛋鬼拿走怎么辦?”
仲閔也附和的點點頭,“不如不要去了?!?p> “不行!”幸兒堅決道,就是下刀子她也要去洗澡,實際上要不是一個人害怕,她早就自己去了。
李震看著執(zhí)拗的妹妹,沒奈何的嘆口氣,“少不得我去給你們放哨好了。仲閔,你和我一起去,我在附近守著,你去周圍轉(zhuǎn)悠著,別放搗蛋鬼過來。”
傍晚,趁著日頭的最后一絲暮色,幸兒和諾拉,依珠幾個三下五除二去了身上的外衣,穿著貼身的內(nèi)衣,抱著膊頭一個二個下了水,“啊,水還挺涼?!毙覂赫f道。
諾拉笑道,“所以剛才才逼著讓你喝點馬奶酒驅(qū)寒,你還以為我們要害你不成?”
幸兒笑道,“是我想岔了。”不過,就算是再涼的水,能徹底洗回澡也是值得的。
“穆溶,這個油膏給你,”依珠遞了塊滑溜溜的東西給幸兒,幸兒拿過來,顏色挺污濁的,但是看諾拉已經(jīng)愉快的就著水用油膏擦胳膊了,幸兒方相信這東西可能就是她的“沐浴露”了,幸兒把浸到水里的頭發(fā)用油膏擦了擦,又用湖水沖掉,果然……湖水變渾了……幸好湖域廣大任我馳騁,幸兒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穆溶,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要不是你一起來,你那日不離身的大哥二哥怎么會跟著來保駕呢?”諾拉笑謔道。
幸兒道,“好啊,給你們放哨你還要嘲笑我!”幸兒把身前的水朝諾拉潑去,依珠臉上盡是濺起的水珠,她也不甘示弱的反擊,水花四濺,幾個女孩笑作一團……
仲閔在林子四周徘徊,心里總像有個不安分的小鹿一樣咚咚跳個不停,聽到伴著水聲傳來的女生的嬉笑,仲閔忍不住停下了腳步,走近了湖邊,隔著草叢看到了幸兒的背影,黑黑的長發(fā)披在身后,水面上露出的一方雪白的肩膊竟讓他心跳不已,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仲閔告誡自己,可還是忍不住,看著幸兒被水潑的轉(zhuǎn)過了身,滴著水珠的臉龐,雪白的脖頸,玲瓏的肩頭,嫣然巧笑,仲閔的心頭有些激蕩,硬生生轉(zhuǎn)開了目光,但是剛才的畫面一直在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
可敦氈帳。
“說,現(xiàn)在情勢怎么樣了?”可敦臉沉如霜,不怒自威。
楊善經(jīng)道,“先是有九名草原的將領(lǐng)率三千騎兵投了李靖,后來,拔野古、仆骨、同羅、和奚部落的首領(lǐng)率部眾也降了。”
情勢竟如此嚴峻,可敦道,“那大可汗打算怎么做?”
“大可汗說要先下手為強,趁他們還沒有部署完好之前,打亂他們的計劃。”
可敦點點頭,“這倒也不算錯,怕就怕李世民在邊境上都屯結(jié)重兵,想打亂他們不易啊。我不是讓你給我抄了份地圖?快拿來,我要看看四周形勢?!?p> 楊善經(jīng)把地圖遞給可敦,可敦在桌上緩緩展開,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大哥,天氣越來越冷了,你今年可一定要注意保暖,一定不能再犯了嗽疾,”幸兒叮囑著李震,秋意漸濃,草原上的氣氛也越見緊張,他們兄妹三個隔幾天就在湖邊開個“碰頭會”,交流戰(zhàn)況信息,看有沒有可乘之機。
幸兒已經(jīng)又回了蘇雅身邊,和依珠一起伺候公主,本來她想著能歇著也是好的,但是李震說隋王那邊的消息不多,反不如可敦這邊可經(jīng)由蘇雅側(cè)面得知,蘇雅在一次請安時趁可敦和楊善經(jīng)商議事情的當兒,隨口小聲提了一句要穆溶回來,說是依珠一個人不夠伺候的,可敦隨意的嗯了一聲,根本沒空在意。幸兒怕引起可敦惡感,每次凡有和可敦碰面的場合都讓依珠去,這些日子過去,倒也一直相安無事。
“我會注意的,”李震道,“萬一咱們有機會投了李靖將軍,我還要跟他一起奮勇殺敵呢,怎么能讓嗽疾拖累了?”
幸兒道,“隋王他們有什么打算?”
“太后好像念佛更頻繁了些,別的沒什么異常,問起隋王,他只是說跟著祖母走,別的什么也不想。”李震道。
這祖孫倆倒是頗得老子真?zhèn)?,安貧樂道聽之任之,幸兒有些訝然?p> “李靖將軍沒有貿(mào)然率眾來戰(zhàn),好像在等什么似的,看來他這次是有備而來啊?!敝匍h道。
“是啊,就是不知道父親來了沒有……”李震悠悠道,假如能和父親并肩而戰(zhàn),即算是戰(zhàn)死沙場,那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