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蒙,萬物寂靜,沈棠卻已經(jīng)早早地醒了。
等到碧痕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坐在妝臺前,嘗試著自己把發(fā)髻梳起來,但顯然她又失敗了。
如墨般的長發(fā)滑落下來,遮住了她的眉眼,但不知怎的,映襯著她雪白如玉的肌膚,卻有著驚心動魄的美。
碧痕無奈地?fù)u了搖頭,接過沈棠手中的梳子,動作麻利地梳了起來,“不過就是梳個發(fā)髻,學(xué)了這些年也都未學(xué)會,我就說,您就該當(dāng)是個小姐命?!?p> 沈棠有些不好意思,“每次把髻子綰起來時,總是要手滑。虧得有你和碧笙兩個在我身邊,不然我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怎好意思出去見人?”
言語之間,碧痕就已經(jīng)把發(fā)髻綰了起來,又往沈棠的頭上簪了一支翡翠荷花簪。
那簪子是沈灝從江南帶回來的,那日在府門口他見沈棠穿得素凈,后來果然派人送來了大大的兩個箱子,衣料香粉首飾應(yīng)有盡有,又讓沈紫嫣姐妹兩個好一番嫉妒。
等碧笙端來了早點,沈棠略略地用了些,便起身往蒼梧院趕,今日是沈榕去見太學(xué)院曹大人的日子,有些話她還得叮嚀一番。
見到姐姐來,沈榕自然是歡喜的,他高高興興地挽了沈棠的胳膊,拉她坐了下來,“姐,怎么那么早就過來了?是不是擔(dān)心我今日的面試?”
沈棠寵溺地一笑,捏了捏弟弟的臉,“是啊,今日關(guān)系到你將來的前程,姐姐自然是有些擔(dān)心的。不過這些天,你頗為刻苦,祖父拿來的那幾本書皆已讀得通透,想必尋常的問題也已經(jīng)難不倒你?!?p> “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我聽說那曹大人最不喜歡學(xué)生文弱嬌氣,但你又不好在他面前顯露身手,所以進退之間這個度,你得仔細(xì)思量。”
沈榕點了點頭,“姐姐放心吧,我的身子本來就壯實,這兩年裝柔弱也不過是無奈而為之。秦氏把我病弱的事情傳得整個京城皆知,想必那曹大人早就聽說過我病秧子的大名,但他既然愿意見我,就說明他并不是那等聽信傳言的人。”
沈榕長身玉立,一襲青衣儒袍,映得他俊秀無雙的面容,更顯得多了幾分謫仙之氣,他的臉色雖然算不得紅潤,但卻泛著光澤,他的眼神清明墨亮,又豈是一個長期纏綿病榻之人所能擁有的?
只要一見了面,傳言便就不攻自破。
一向都被她護在羽翼之下的弟弟,終于要邁出他人生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了,而且看起來,他的起步將又平又穩(wěn)。
沈棠不由笑了開來,學(xué)著祖父的口吻戲謔道,“果然是遠(yuǎn)山公的血脈!”
沈榕張大了嘴,眼睛一亮,“姐姐怎么知道?祖父真的就是這樣說的!”
昨日祖父在書房考校沈榕這些天學(xué)習(xí)的成果,得到滿意的結(jié)果后,便就是這樣撫著長長的胡須,不住地點頭稱贊道,“就這幾天的時間,便能把這些書的意思吃透,是個可造之才,果然是遠(yuǎn)山公的血脈??!”
沈棠的笑聲更大了些,她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姐姐自有神通。好了,快準(zhǔn)備準(zhǔn)備,祖父應(yīng)該派人來接你了?!?p> 話音剛落,便看到安遠(yuǎn)侯沈謙身邊最得力的長隨全叔進了來,他見沈棠也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便恢復(fù)了恭敬的神色,笑著請了安,然后道,“二少爺,侯爺派小人來接您過去?!?p> 沈榕點了點頭,又朝沈棠望了望。
沈棠笑著替他整了整衣衫,然后柔聲道,“快跟全叔過去吧,莫讓祖父久等?!?p> 望著沈榕的背影,沈棠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些,她與沈榕雖然是一胎所出的雙生兒,但她生來便帶著前世的記憶,算是看著他長大的,如今他就要奔向更好的前程,她的心情就如同一個看到兒子成才的母親一般,笑在臉上,甜在心中。
她正自發(fā)著愣,碧痕卻從外急急地趕了來,“小姐,桔梗姐姐來傳話,老夫人傳您呢!”
沈棠問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碧痕搖了搖頭,“問過桔梗姐姐,但她卻只說是好事,至于是什么好事,就再也問不出來了。”
沈棠點了點頭,便帶著碧痕往頤壽園的方向去。
從沈榕的蒼梧院去祖母的頤壽園,并不太遠(yuǎn),只需要沿著后花園那條長長的鵝卵石小路,穿過大哥沈楓的澤鹿院,然后便是住著沈紫嫣,沈紫姝以及四妹沈紫妤的錦繡園,再走個五十來步,便就到了。
沈棠如同往常一般,不緊不慢地走著,心內(nèi)卻暗暗思忖,祖母派了桔梗來叫她,到底所為何事,她細(xì)細(xì)數(shù)著近日來發(fā)生的種種,除了為了應(yīng)付百花會而上交的那幅貼畫外,并沒有值得一說的事。
她正自奇怪著,忽然聽到旁邊的假山中傳來陣陣嚶嚶的哭泣聲,她不由停了下來。
“是誰?”碧痕已然出聲。
并沒有什么人回答,但嚶嚶聲仍然繼續(xù)著。
沈棠看了看四周,見是在錦繡園的范圍,又聽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不由便有些了悟,在這安遠(yuǎn)侯府,并不是只有她們姐弟才是受欺負(fù)的對象。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柔柔地道,“是紫妤嗎?我是大姐,你在哪,出來見我,好嗎?”
抽泣聲頓時停了下來,過了許久,從假山后慢慢吞吞繞出來一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她的身量略矮,看起來有些瘦弱,臉上還掛著淚滴,但那張小臉卻是出奇的秀麗。
她有些哽咽地喚了一聲,“大姐。”
沈棠從懷中掏出了帕子,輕輕地替她擦了擦眼淚,柔聲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哭?貼身伺候你的丫頭呢?”
沈紫妤大大的眼睛里蓄滿了淚珠,仿佛只要一個不小心就會決堤,她咬了咬嘴唇,委屈地道,“祖母派人來傳,又讓把參加百花會的繡品帶上,但臨出門的時候,那幅百花吐蕊的雙面繡卻不見了,我和冬青到處找都找不著,只好分頭去尋。”
沈紫妤的親娘白氏,雖然出身不高,但卻頗有才情,一手飛龍走鳳的雙面繡,更是整個京城也尋不出幾個的好手藝,而紫妤小小年紀(jì),就已經(jīng)盡得了白氏的真?zhèn)鳌?p> 對于高門大戶的庶女來說,得到認(rèn)可的機會很少,京城的貴女聚會幾乎是從不邀請庶女的,而這次的百花會,也是因為要替幾位皇子選妃,才破例邀請了幾家勛貴王侯家的庶女,沈紫妤對這次露臉的重視可想而知。
但這緊要的關(guān)頭,她精心繡制的繡品卻不翼而飛,這對她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沈棠不由憐惜道,“你再慢慢想想,到底放哪兒了?別哭,再去找找,總能找著的?!?p> 沈紫妤的臉上戚容更盛,豆大的淚滴又從眼中滑落,她囁嚅著把手中緊緊攥著的東西攤開,赫然便是被利器割成兩半的雙面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