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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志

  當(dāng)少年的身形從塵霧中走出來時,原本熱鬧的廣場為之一窒。

  龍虎山有九峰,卻是由十座懸空的山頭湊出來的,但九是極數(shù),當(dāng)年祖師爺害怕犯忌諱,便將其中一峰給削成平地,使其變成廣場,連接周圍九峰,也成為龍虎山弟子交易交流的絕佳場所,平日里九成弟子都會聚集在這里,跟俗世間的集會一樣,這讓世外仙門也多了一絲煙火氣。

  可當(dāng)張鈺走來,這一絲煙火氣就瞬間消散無蹤,幾乎是所有弟子都放下了手中的材料,正在聊天的人也都陷入沉默,整個廣場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只是他們的目光都直勾勾落在張鈺身上,那眼神之中有鄙夷,有畏懼,有嫉妒,有挑釁,卻偏偏沒有一絲一毫的尊敬和善意。

  張鈺就這么堂而皇之的從這些弟子面前走過,他們卻一言不發(fā),只是在張鈺靠近自己時向后倒退兩步,給他閃開一條道來。

  作為太極峰親傳大弟子,張鈺的身份等同長老,但他們不想對著一個連修煉都做不到的廢物躬身行禮,更不想沾染張鈺身上的氣息,在這種情況下,裝作不認(rèn)識才是最好的選擇。

  其實之前不是沒人挑釁張鈺,算計張鈺,但最后的下場就是被廢去修為,筋骨寸斷,淪為一攤爛泥,可偏偏這些人都還活著,生不如死的活著,哪怕其中有一人是和張鈺有著同樣地位的親傳大弟子,這當(dāng)然不是張鈺自己為之,而是他身后那座太極峰上低調(diào)修行的師尊和眾位師叔們。

  那一天,他們用實際行動向天師府展示了太極峰的底蘊(yùn),更是向龍虎山上下所有人告知,誰是太極峰的逆鱗,龍生逆鱗,觸之即死,無論是誰!

  而那個幾乎被拍成爛泥的前某某峰親傳大弟子,被安排在龍虎山山門處,像野狗一樣匍匐在那里,他不會死,也不能死,因為這是太極峰的命令,于是,便有專門的弟子來醫(yī)治他的傷病,務(wù)必要讓這條野狗平安順?biāo)斓幕钸^一生,否則,就由照看他的弟子或是導(dǎo)致他死亡的弟子接替他的位置。

  至于那位某某峰的峰主,早已被擊殺當(dāng)場,尸體如同臘肉一般風(fēng)干。

  于是,龍虎山的弟子們在張鈺面前學(xué)會了緘默,只是目光依舊。

  對于這些張鈺早就習(xí)以為常,他旁若無人,目標(biāo)直指廣場西南角的一個算卦攤子,這卦攤和太極峰上的小樓走的都是古樸風(fēng)格,卦桌有一條腿短那么一截,被人拿幾本不知名的舊書給墊起來,確實是不知名的,因為這幾本書連封皮都被撕掉了,似乎只有這樣,道祖他老人家就會見怪不怪了。經(jīng)過常年的風(fēng)吹雨打,書頁全部都粘黏在了一起練字跡都糊成一片。

  桌上擺著簽筒和龜甲,卦簽直接鋪滿整張桌面,上面零星散落著幾枚銅錢,一雙大腳交叉壓在銅錢和竹簽上,而這雙腳的主人正躺在太師椅上呼呼大睡。太師椅的兩條前腿兒懸空,只靠兩條后腿支撐平衡,迎合著呼嚕發(fā)出有韻律的嘎吱聲。

  不知道啥獸皮制成的幡也被取了下來,被熟睡的人裹在身上,遮住了他的樣貌,但張鈺確實知道此人身份的,敢在道門圣地開卦攤的奇葩,也就那么一個夯貨了。

  “怎么,決定要下山了?”就在張鈺距離卦攤不過幾步之遙,鼾聲戛然而止,那太師椅上的人猛地坐起身來,動作很快,整張?zhí)珟熞蔚膬蓷l后腿差點被這股力量撅斷,嘎吱嘎吱往后劃出去老遠(yuǎn)。

  隨著卦幡飄然滑落,露出一張年輕俊美的臉來。這張臉配上發(fā)冠和藏青色道袍,怎么看怎么突兀,這張臉美得不可方物,甚至不能用帥氣來形容,或許眀眸善睞,媚眼如絲才是最好的評價,可偏偏這張臉的下面,長著一個喉結(jié),再往下,是一馬平川,根本沒有幻想中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yuǎn)近高低各不同。張鈺不止一次懷疑這貨是女扮男裝,但那喉結(jié)他摸過,是真的。

  他有著和張鈺相似的身份——紫薇峰峰主、亦是掌教親傳二弟子——吳辭,同時也是張鈺在太極峰之外交到的唯一一個同齡人朋友。

  “從來就沒有想不通,想不通的一直是師尊他們?!睆堚曅χ卮?。

  “連道袍都脫了,你這是連道門弟子的身份都不要了?”吳辭上下打量著張鈺,挑了挑眉毛,以往只見過張鈺穿道袍的樣子,現(xiàn)在換了身行走江湖的游俠裝扮,還有些新奇,他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淘換一件讀書人的衣服了。

  “這身份不能留,留下就是拖累,會拖累整個太極峰的。我現(xiàn)在就像是年節(jié)放的炮仗,一旦出了這山門,就算是吧捻子點著了,不知道啥什么時候就把自己炸的粉身碎骨,而且會生靈涂炭,既然如此,就不如把自己丟的遠(yuǎn)一些,省的到時候炸到自己人?!睆堚曊f的云淡風(fēng)輕,絲毫沒有大難臨頭的惶恐。

  “所以啊,有些事情就得提前做一個了斷,你不是一直說自己學(xué)藝不精,算不出我的命數(shù)嘛,今天就再給你最后一次機(jī)會,最后一次,就幫我算算我的生門到底在哪個方向。這就只剩這一次機(jī)會了啊,好好把握吧,少年。”

  張鈺笑得愈發(fā)燦爛,但吳辭上揚(yáng)的嘴角卻凝固住了,其實從一開始,這家伙就是在強(qiáng)顏歡笑而已,他知道他今天就要走了,也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跑來等他。

  強(qiáng)壓下心頭的窒息感,吳辭努力再擠出一絲微笑,沒好氣道:

  “這可是你主動求我算的,本半仙可是要收取卦金的,你們太極峰窮的都快要飯了,付得起嗎?”

  “再送你首詩行不行?”

  “怎么著也得是一首七言律詩,詞也行,但是不能拿絕句糊弄我。”

  “成交,你先算著,容我先想想,想想?!?p>  吳辭低下頭來,目光開始在簽筒和龜甲之上游弋,似乎是很難下定決心一樣。張鈺的命數(shù)命格,他算過,不止一次,但每次,都被不見五指的陰云籠罩,看不見分毫。

  想必這一次也是一樣吧。吳辭心中暗想,又猛地?fù)u頭。不行,這是最后一次,無論如何,都要算出來,無論如何!

  逡巡良久,吳辭終于是深吸一口氣,既然常規(guī)的法子算不出來,那就用點旁門左道!老天不肯告知生路,那就自己趟出一條生路!

  只見吳辭從散落的竹簽當(dāng)中翻出一根上上簽,隨后,他咬破舌尖,一滴精血吐在竹簽上。艷紅的血滴與竹簽輔一接觸,就如同白雪遇到燒紅的鐵片,發(fā)出滋滋響聲,竹簽上的“上上簽”三個字也逐漸變得嫣紅起來。

  吳辭臉色蒼白,他踉蹌幾步險些摔倒,張鈺見狀趕忙上前去扶,卻被他一把推開,最終還是用手臂支撐住了桌面勉強(qiáng)站定。而后他伸手在桌面上一拂,把竹簽、簽筒、龜甲、銅錢全部掃落在地上,這一下又差點讓他失去平衡,整個上半身都趴在桌子上,可唯獨那根“上上簽”被他死死握在掌心。將竹簽遞給張鈺,吳辭道:

  “拋出去,落下來時指哪個方向,哪里就是生門。”

  “這么隨便?”張鈺笑著,確實鄭重地接過竹簽,此刻他有些后悔,本來只是一場告別,卻似乎又拖累了朋友。

  “這是唯一的法子,你身上藏著大秘密,常規(guī)法子連師尊也算不出什么的,只有像這樣兵行險招,方能有個結(jié)果?!眳寝o解釋。

  張鈺沒有半分猶豫,手臂用力,直接將竹簽拋飛出去,竹簽如同箭矢一般沖天而起,沖勢盡后,在高空中打著旋兒,像凋零飄落的花瓣。一時之間,廣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從張鈺身上挪到了竹簽上,不知為何,他們也很在意張鈺的命運(yùn)。

  在萬眾矚目之下,那片“花瓣”終于是落在地上,竹簽尖端直指一個方向——正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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