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作聲,只是頷首連連。這旁的楊姨娘不禁放下竹筷,又是一句脫口而出:“這般說來,外院中除了你便再沒有旁的下人了?”
“漿洗衣物總該另有婆子吧?”見楊姨娘剛才一問,對面正蓋回食藍的麥冬不由愣了片刻,已叫另一旁的丫鬟小向也不禁,接著追問一句道。
緩下腳步,搖頭應道:“原本府里給二爺?shù)娜粘S枚染筒欢?,再加上還得去鎮(zhèn)上的藥鋪抓藥不是,藺管事更是不敢再添人手。外院有我一個忙著廚活,與漿洗之事也就成了,如今這天氣原就暖和,每半日功夫便就干透了……?!?p> 不等她說完這句,剛才發(fā)問的丫鬟小向已是愣愣出神。好歹在府中為粗實丫鬟,也不過是做些灑掃、端送之事罷了,來到這別院中卻得由她一人,承下數(shù)人的活計。難怪昨晚自己是瞧得分明,就是二奶奶的陪嫁大丫鬟,也是一刻未得停當。
與兩個姨奶奶送被褥、點燈諸事,皆是由她在忙,此刻回想起來還真是如此。那自己這原本的大丫鬟,又該是被派去何處當差,領雜活忙活更是令她暗自叫苦不迭。
放著好端端的府城不待,非得一門心思為邀功,才自求來這荒涼偏遠的別院中受罪,真真的悔不當初!此時漫說是丫鬟小向了,就是那兩個姨娘也是同樣大吃一驚。若不是自知即刻回城無望,定是轉身便再度打包了行裝,就此上路才好。
府里老爺、太太憐惜二爺中秋節(jié)慶不得回城團圓,才特意讓兩姨娘前來別院。若有哪個膽敢私自回府,定是逃不掉這重罪責,即便是由知府家出來的姨娘,想必最終也會被尋個由頭發(fā)賣了事。
看來一眼出門而去的粗實丫鬟,心中已是一陣發(fā)緊!怎么算還需在此小住上一段時日的,低頭略略盤算了一遍,不禁驚呼道:“莫不是要等老爺他們一行,冬至前來祭祀祖墳時,咱們才能一同往府城回去吧?”
剛才已是讓外院丫鬟那一番言語,吃驚不已,此刻再聽楊姨娘這般一提,不由得余下兩人也皆是倒吸一口氣,不約而同擱下了手中的碗筷來,再提不起半點食欲。
如今才八月初,若是要等那時節(jié)再回轉府城,可不是整整在此呆上三月不止!
有此作想后,即便是三人中最為鎮(zhèn)定的陸姨娘,顯然也已是不得安坐下來了:“如何是好?臨來時,只是一味聽大房奶奶的勸說,到底不曾想到這一層,眼下卻是身不由己!”
再看那旁的楊姨娘,也哭喪著臉順口附和一句:“姐姐是被大奶奶親自去家廟,勸說往這邊來的,倒還好提回去這樁??擅妹梦覅s是自己哀求著……又該怎么辦?”
要說其中破最是委屈之人,就非這一路上受累頗多的二房大丫鬟小向了。聽得兩姨娘一人一句后,不免也要隨之哭訴起自己前來的初衷,卻只張了張口,又生生咽下已到嘴邊之言。
說起這有口難開的委屈之事來,也全拜自己原先的主子,大房的那位奶奶所賜。此番為其打探二房兩位主子的消息,另許了自家老娘五兩一錠銀子并兩匹細麻布罷了,可換來自己得受罪這許多時日,叫人又怎能甘心?
那旁那兩人本就是姨娘出身,前來伺疾也好,始終是為了日后出頭之時。可自己這等二爺從不拿眼瞧,二奶奶更是不喜之人,即便是誠心伺候,也定是毫無用處。
若是當初不貪那份打賞,又怎會落到這般地步,不禁更是倍感委屈埋首嗚咽了起來。只見那旁丫鬟又起哭聲,這邊兩人不由彼此互望了一眼,壓住心頭的悔意,低聲商量了起來。
“總不能真在這鬼……地方呆上整整三月余,不知姐姐如何打算,反正妹妹我是定好想個法子,盡早回轉府城去的?!?p> 忙是頷首應道:“哪有人愿意在這里多呆半日,即便今日妹妹你不提這樁,我也定要好好盤算一番的。這地界哪里是能小住的,更別提安心養(yǎng)病了,妹妹剛才也定是瞧得分明,那兩位的顏色可不像是養(yǎng)病多日之人?”
由她口中這般一比,愈發(fā)叫人退意更甚。確實剛才內(nèi)室所見,兩位的面色不僅黯淡,被絲絲縷縷透入的陽光一照,更顯得蒼白之極!
此刻回想起來,都不禁微微一怔,的確不似養(yǎng)病多時,反倒更似那久病不起之人。忙是抬手指著外院方向,提醒一句道:“要不還是托那把式回府送個書信可好?妹妹我好歹識得些字,索性寫封書信與府中的……?!?p> 不想未等這旁陸姨娘說話,就聽得另一頭丫鬟小向,忙不迭出言攔下:“府中的大奶奶?那是萬萬不可!”
別看如今盧府是太太主事,但這等外府送抵內(nèi)院的書信,卻是直接由大房奶奶過手后,方才奉到太太面前的。只一想到,其中關聯(lián)便是極力阻止此事。
顯然,這兩人卻是對內(nèi)院之事是毫不知情。不覺使勁搖了搖,與姨娘們解釋了起來:“陸姨娘可還記得,你去家廟之前太太也因老太太過世,歇過一段時日?”
楊姨娘一直在后院住著,自然對內(nèi)院太太如何主理內(nèi)宅之事,一概不明。然而這旁的陸姨娘,也是早早就被送去了家廟中,對于此后發(fā)生的些變故,自是再無從知曉了。
此刻聽小向一提,兩人才齊齊望向過來:“你是說,此后再不似往日那般由內(nèi)院的管事媽媽,收了書信后才奉到正房太太處了?!?p> 正色點頭,已是接著告訴起來:“聽太太房中的姐姐說起過,好似發(fā)生了一樁要緊的事,那管事媽媽因耽誤了事,才被太太駁了差事回鄉(xiāng)養(yǎng)老了。自那以后,便由大房奶奶接了這檔子事,所以姨奶奶卻是萬萬不可,將書信送回府中?!?p> 一個本就是被大房奶奶,勸說出府來的;另一個雖是自個兒求著要同來的,可到底當初去求的那位也是這大奶奶,若等書信落入那位手中,便等同于石沉大海,也并不為過。
而那旁的丫鬟小向,更是萬萬不敢叫那位主子,曉得自己有此等追悔莫及的心思!畢竟早已賣了死契在那位手中。更要命的是自家老娘怕是前一刻,才得了好處,后一刻已是都送了去與兄長岳丈家,做了聘禮之用。
若是一封書信就此泄露了自己心思,只怕往后那城府中,就再無出頭之日咯!本來此番自己愿意前來,一是為了給兄長湊齊聘禮;二來自然是位了重得大奶奶的歡喜,能有機會回去大房伺候。比起那病殃殃的二爺來,大房那位嫡出長子,才更有盼頭,不是嗎?
想到這一層已然收斂的神色,抹干淚跡抬頭偷看了對面兩人的面色,俱是有所顧忌,未曾再開口提及此樁。匆匆用過了已是涼了大半的早飯,三人忙又商量起如何盡早離去之機了。
待到兩日下來,也已對此間眾人的出行時辰,有些了解,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氣。“看來這別院方圓三十里內(nèi),再無一戶住家,而且聽外院那個丫鬟說,每過一月時日府里的把式,便會送些補給來這里。所以,只要他可幫忙,咱們便能尋到回去的借口?!?p> “怎么做?尋個什么借口,才能早些回去?!边@兩日來,陸姨娘反倒事事以小自己幾歲的楊姨娘為主,全然一派和順之態(tài)。在一旁的丫鬟看來也是本該如此,畢竟那楊姨娘舊時也曾是官家小姐,見識也好,懂得也多,自然由她領著兩人一同行事,才是上上之選。
然而她們卻怎么都不曾想到,這兩日間別院眾人對三人的隨意行徑,毫無設防之舉,卻是刻意為之的。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們失了戒備之心,著手此行所圖罷了。
結合了兩個丫鬟告知的情形,夫妻倆已大致明白了,那旁三人的目的何在。倒是透著一絲喜色,畢竟三人的突然到來,已將原本的計劃生生打亂。
佃戶們不待幾日便會陸續(xù)趕來;而那頭販貨出門的余家大郎也正在回程途中;最要緊的是山上的小院不日便要完工。無論哪方都須自己親自出面一回,才是最為妥當?shù)摹?p> 而且自這三人入住后,夫妻二人再不能隨意出門散步鍛煉、恢復體力,這每日都被困在房中不得而出之事,卻是頗為難熬。更為了迷惑她們,還需得每日在廚房熬煮湯藥,在屋內(nèi)熏染裝樣!
“可真是難熬??!這一不能出門走走,也不敢開了窗戶透透氣,就是大聲說話也已是不成了,咱們倆這是受得哪門子罪哦!”
這旁二奶奶也是一聲低嘆:“我也冥思苦想了兩日,要不咱們暫且收了那販貨的差事,轉回府城暫歇一段,等過了中秋節(jié)慶后再‘舊疾復發(fā)’一回,不知可否還被勸了出府靜養(yǎng)兩日?”
“也是,如今已是曉得哪個才是奉命特來打聽的,索性回轉府里反倒更能保住此處諸事,不被那暗中之人察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