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個爽利性子!還不曾嚇唬兩句,便自己招了供的,確實是頗為少見。何況還是當(dāng)著太太的面前,更是可見其性子沉穩(wěn)的緊,若是換了旁個丫鬟來問,定是早已嚇得邊哭邊應(yīng)聲。
反倒比起隔壁跪著的老婆子來,更像是這府里的老人。雖是跪倒一旁,卻是不卑不亢,反倒顯得平靜的有些過分。怎么看,都不似那老婆子所提的那般,與那鋪面早有勾結(jié)的樣子。
“既以認(rèn)下消息是打由你口中傳出的,想必那鋪子里,必定有你熟識之人?還是真如這婆子說言,你是因收了那店家的好處,才刻意在這婆子面前說起此事的?”就聽得太太身旁的大丫鬟水香,直接將當(dāng)日那個裝了布料的包裹,用力丟到兩人前面。
再看那丫鬟,還是剛才的鎮(zhèn)定模樣,不過是低頭瞥了一眼,身邊的老婆子。便又接著點頭,應(yīng)道:“奴婢若是真想討得好處,為何又要讓這婆子傳話與水香姐姐?大可自己尋個由頭,在二門上守著將將這事親口告訴了,才能獨占那跑腿錢?!?p> 是啊,叫這丫鬟如此一提,還真是那么回事。若是為了店家給的好處,才想盡法子將買賣雙方牽在一起,可見原是個見財起意的,卻獨獨放過這頭的跑腿錢,卻是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而且看那丫鬟對答也頗為清晰,更不似那做了虧心事,才有的模樣哦!反倒是一旁仍在埋頭抽泣的老婆子,才是拿了兩頭好處,當(dāng)場被逮了正著,無言以對的窘迫相。
莫說是兩旁屏氣而立的丫鬟們了,這屋都被看了座的眾人里,任誰也是這般以為的。不用再多解釋,顯然今日這吃里爬外的老婆子定是逃脫不到了。還想借此之機牽扯一個無關(guān)之人并罰,卻是愈發(fā)使中間這位主事太太,更為惱怒非常。
便聽一聲瓷器落地之聲,震得在場眾人皆是為之一驚!這都多少年頭了,哪里見過太太如此發(fā)怒的,即便五月那會兒,二爺倆口子失足落水之時,也未曾瞧見這等情景?
本就跪倒在地俯首吸氣的老婆子,顯然已被震的驚呆了!只見那被順勢砸向她的茶碗,碎成兩半就在其腿邊不遠,隨之四散而出的熱茶水,就直接將她的布裙染深了一大片。
頓時,便覺得雙腿灼熱難耐,但此刻也惟有牙咬強忍著,卻是萬萬不敢喊出聲來。自己哪里不曉得,能不被當(dāng)場吃板子已是萬幸,太太真有心往重了罰,這會兒便是直接讓人堵上嘴,綁了柴房里去了。
“太太您息怒,老奴得來的銅錢都在這兒,還不曾……?!睆娙讨壬系膫?,抖著雙手慌忙解下腰帶來,顫顫巍巍地展開,將里面的散碎銅錢,順勢倒在面前:“昨日在西城屠夫那兒,挑了兩副下水往家去,其余是一個子都沒動過!老奴說的是實話,都是實話……?!?p> 那句后,更是喋喋不休混雜著哭聲喊了起來。一見這般情形,漫說是主子們了,即便是同為仆婦的丫鬟們,也都無比厭惡的狠狠瞪向那幾乎崩潰的老婆子。
如今既是低頭認(rèn)罪,便是這院中雨過天晴之時。直接尋人將那婆子綁了柴房,結(jié)結(jié)實實吃頓板子,再打點了一家子的行裝,就此攆了出府便好。但不見兩個特意尋來的壯實婆子,有任何的動作,不免叫在場眾人頗為疑惑起來。
難不成,太太今日是要格外開恩,輕饒了這吃里爬外的東西?但看著剛才丟向那婆子時怒火滔天,卻又不似這般!只不過那幾人是全然未曾想到,太太張氏的滔天之怒,并不是因這婆子的貪財之舉,而是另有其人,被著她暗中行事所致。
正當(dāng)大家滿是不解之時,卻聽得這旁的大丫鬟水香,冷聲朝院內(nèi)高喊道:“將那與婆子私下串通了,抬價售賣貨品的女伙計,帶了在堂屋門外跪下。”
此句一出,頓時便引得屋里之人,紛紛將剛才還聚焦犯事婆子身上的目光,齊整的轉(zhuǎn)向了門外的臺階之上。原來那二門上的媽媽不曾前來立定,卻是另有安排。這會兒,押著那五花大綁的女伙計,正是這位滿臉鐵青顯露無遺的。
“跪下!”一聲中氣十足的架勢,看著比起當(dāng)初她還在花園值守角門那會兒,可是明顯漲了倍余不止!
被身后這位黑臉的媽媽,一記有力的推搡,再是沖口而出的厲聲驚嚇,早已弱了氣勢的女伙計,哪里還有掙扎之意,忙不迭就聽得‘嗵’的一聲,就地跪倒在了門檻外。
這伙計,看著年紀(jì)本就不大,再加上又是早間才剛拐過巷口,準(zhǔn)備入店之機,被兩個面相厲害的婆子,左右架住直接堵了嘴是一通恐嚇,已是亂了方寸。
當(dāng)聽明兩婆子所提之事后,瞬時便沒了絲毫氣焰,原本是自己與那大戶內(nèi)宅的婆子串通抬價,私買鋪內(nèi)貨物之事,東窗事發(fā)了!
如今是人家的事主,尋上門來了,若不想送了官辦,還是老實跟著府里將事由說明詳細(xì),才是唯一的出路。雖是害怕的緊,但畢竟不用官辦,卻是不幸中的萬幸。大不了,將那筆銀子吐了出來,還與事主也就是了。
匆忙抬頭間,卻是瞥見那內(nèi)宅的婆子,赫然就在門檻內(nèi)跪著,一旁散落在地的青瓷茶碗,也是顯眼的很。見此情形,心中已是慣性的繞了兩個彎,看來那兩個押自己前來的婆子,確實不曾哄騙自己。
就連那吃里爬外的內(nèi)宅婆子,都不曾直接綁了吃板子,自己這么個外人,又怎會受那皮肉之苦?
有此得出推斷后,已是暗自放寬了心思。到底是在商鋪中,做了兩多女伙計的,這等察言觀色的眼力勁,就算比起常年在內(nèi)宅當(dāng)差的媽媽們而言,也是差不去哪里。
這般大戶人家的主子,最看重的便是自家的門風(fēng)大事。再則自家那位東家,也不是普通小戶出身,就算比不得如此的高門大戶,怎么也能說得上話不是。
反復(fù)掂量幾回后,已是半真半假的‘重重’向地上磕去,三記完畢后這伙計倒是光棍的很,直接一股腦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盡數(shù)講述了起來。其中的偏差無非就是,將那婆子如何三番說服與她,暗示兩人合伙轉(zhuǎn)售布匹一事的罪責(zé),推了過半在那婆子身上罷了。
聽得在場之人,更是應(yīng)接不暇的來回掃了兩人幾眼,一對吃里爬外的東西。一個是對主家不忠,一個也好不去哪里,瞞著東家私下售賣庫中貨物。
“看來,這事到底涉及頗多,如今想要私了怕是有些不妥!且遣人往那家鋪面去,將那東家一并喚了;讓大管事拿了老爺?shù)拿茄瞄T一趟,才是正勁!”
猛得一聽,說要報官公了,頓時將那本還心存僥幸的女伙計,嚇得當(dāng)場高呼起來:“太太且容小的再多提一句,小人的東家也并非普通民戶人家,若是鬧上公堂實在有損兩家的臉面,還望太太您高抬貴手,繞了小的這一回!”
“哦,你那東家,也是個‘有臉面’的出身!”一句冷聲,聽得那跪地的女伙計,卻是沒來由的一陣哆嗦。但此刻已是無計可施,唯有這最后的放手一搏,哪里還管得許多,只是死命的磕頭便是。
這會兒,再也沒了剛才那般,裝模作樣的假把式了,實實在在的磕得額頭更是通紅一片。若是那座上之人,再晚些擺手喚停,只怕就是磕出血來,也定是在所難免!
給門旁的壯實婆子一個眼色,只見另一旁的老婆子,顯然是剛才被太太一句官辦之言,驚恐過度已是昏死過去。此刻由兩個婆子一路拖了往外,卻是絲毫沒有醒轉(zhuǎn)的跡象,便可知不是做假的。
沒再理會那門檻外所跪之人,二門上的媽媽,也已隨后跟了兩個婆子,一路小跑著往外院去了。一時間,這正院中是一派寂靜。除了偶爾有幾只時不時在枝杈上落腳的小鳥,搖動樹葉的聲響外。就是正矮著身子,撿拾散落瓷片的小丫鬟,也未敢有任何響動發(fā)出。
兩刻剛過不多時,就見二門上已有人來報,說是那涉及鋪面的東家,現(xiàn)在外院侯著。問太太是否請了大管事,與其說道今日這樁,也好尋個妥善的解決之法來。
卻不妨,門口的媽媽才剛停下口中請示,就被一旁大管事的聲音生生打斷下來:“太太,還請您讓丁姨娘身邊伺候之人,往外院一趟才是最好!”
順著大管事擲地有聲的一句傳入,其余眾人俱是莫明一愣。轉(zhuǎn)而齊齊向那邊,一直冷眼旁觀的丁姨娘身上是定睛看去。其中自有那驚疑不定的;當(dāng)然也少不得難以置信的;更有暗含譏諷之色的!
但當(dāng)那丫鬟,再度回轉(zhuǎn)二門的一瞬間,在場眾人便從其滿面驚恐的眼神中,讀懂了大半,定然與那慣是在后院高人一等的丁姨娘,脫不了干系!
如今已在這丫鬟臉上是顯露無遺,看來今日這丁姨娘,只怕定是百口莫辯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