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林姝愣了，到底，他在笑什么？
在林姝從驚訝，到愕然，再到漠然，最后眉目都十分“婉約”地皺起的時候，顧宸終于停了下來。他側過頭一眼冷漠地看了一眼一直在圍觀的那幾個同學。
在接收到顧宸這帶著警告意味的眼神后，大家都頗為識相地忙拿著書走開了。
顧宸拿起掉下來的書看了一眼，又看了一下林姝抱在懷里的書，問道：“你在復習數學？”
“是”，林姝回答。她的聲音輕輕的，總給人一種受了驚嚇的錯覺。
顧宸翻開那書，粗略地翻看著。
林姝十分輕微地干咳了一聲，努力地想了一下措辭，道：“那個，顧宸學長，剛才對不起啊，不小心砸到你了。”
“沒事，反正也沒流血。”顧宸淡淡地道并未抬頭，繼續(xù)翻閱著那本書，似是并不在意自己被砸到的事。
“.....”
額！林姝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以流血作為標準也是讓人汗顏。
“你的數學不好么？”良久，顧宸才抬起頭再次開口。
林姝點了點頭，豈止是不好，如果再不好好補補中考估計都不用考了。
“這種參考書不適合你們初三級的同學，難度太大。我待會看完書幫你挑幾本?！鳖欏返恼Z氣就像是對著一個很熟悉的朋友說的，讓林姝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挑書？林姝睜大眼睛盯著顧宸，他是開玩笑的吧。
不過，他貌似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嚴厲，或者說不近人情。她原以為他會大發(fā)脾氣，說不定還會難為自己。
“你……”，顧宸本想說，其實如果她不介意，他可以幫忙做一個輔導。但林姝自始自終不想與人親近的疏離，讓顧宸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思忖一下，道：“沒事?！?p> 顧宸欲言又止，林姝雖依舊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心里卻忍不住一笑。甚至覺得——，有些可愛。
顧宸把書還給林姝，她說了聲“謝謝”便刷卡去了。
“不好意思同學，你的卡里有欠費暫時無法借書”，借閱室的老師道。
林姝這才想起來自己上個月借了書還的時候過了期，卡里一直沒去充錢。不過想到這個時間點也沒辦法充錢，林姝只好放下書離開?！爸x謝老師，那我先不借了?！?p> “好的?！?p> 林姝走后，顧宸走過來拿起那其中的一本，連帶著自己的一起刷了。
自習室，林姝坐在窗前看著那些數字，覺得自己已經對它無能為力了。
正在萬分沮喪之時就看見顧宸走了進來。林姝正想著今天不知碰了什么運氣，竟然兩次遇見顧宸。卻見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兄弟姐妹們驚喜萬分的注視中朝著自己走了過來。
林姝心里慌了一下，但還是佯裝鎮(zhèn)定地抬頭看著他走來。
顧宸坐在對面，手里還拿著一本初三數學的參考書和兩個筆記本。
他這是？來送書？
林姝沒想到他會真的去幫自己找資料。
顧宸把一本書和兩個筆記本遞給林姝，“這是我初三所有的數學筆記，我想你會用的著。”
他又瞥了一眼林姝桌子上的參考書，接著道：“這種參考書太晦澀，沒用的。你可以看我?guī)淼倪@本，對于你們初三的學生難度應該剛好，也容易理解。”
顧宸的語氣太過自然，讓林姝再次愣了一下。
接著，在林姝還在愣神的間隙，顧宸突然湊了過來小聲耳語道：“首高的中考基本都是自己老師出卷，有了我的筆記，你或許能在中考里感覺到一些似曾相識?！?p> 林姝的耳際瞬間紅了一片，她幾乎從未與一個陌生人靠得這么近過，一時無措。
顧宸側頭的時候甚至有幾縷她的頭發(fā)刮過自己的臉頰。他立馬退了回來，假裝看著窗外。
林姝穩(wěn)了穩(wěn)心緒，然后有些愕然地想：怎么可以有人對著一個陌生人，這么自如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顧宸學長，我們很熟嗎？”
林姝本來想說，他們其實也算不上認識，顧宸沒有必要這么幫自己?？墒窃挸隽丝冢B自己都覺得別扭。
顧宸回過頭來，嘴角彎出一個不太明朗的弧度，聲音里的溫度已經絲毫不剩：“是么？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p> 沒等林姝作出反應，他已經起身，一句話也沒說便離開了。
林姝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笨！又說錯話了吧。
那兩本筆記本還放在桌子上，在太陽的光澤下閃耀著一種莫名的光輝。林姝有些慶幸顧宸剛剛沒有一怒之下將自己的寶貝筆記本帶走。
欸！真沒出息了！！
林姝伸手翻開筆記，工整的字跡像是一本印刷體。不禁一嘆，不愧是學神級別，連筆記都做得這么認真。
看著顧宸的筆記復習了一下午，林姝也終于懂了什么叫萬變不離其宗，數學老師誠不欺我。
太陽的光線將自習室掃了個遍，終于最后一絲光線也離開了自習室。
看時候不早，林姝便收拾了東西回家。
路上經過一處小橋時，夕陽正巧掛在了山頭。林姝駐足靜靜地注視著，不知道為什么，想起了那個草坪上的少年。
挺奇怪的！！
那輪紅色的圓餅落得很快，沒幾分鐘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一長條的晚霞掛在那里，卻也很快散去。
月亮已經迫不及待地掛在了天邊，林姝也緊了步子回家去。
她前腳剛回到家，姚芫后腳就過來問姚櫻的下落。
“姝兒，你有和姚櫻一起回來嗎？”姚芫有些焦急地問道。
姚櫻還沒回來？
林姝搖了搖頭，“我今天在圖書館待的晚，沒有和姚櫻一起回來。姚姨你別急，我去找找?！?p> 姚芫嘆了一口氣，“這丫頭不知道又去哪里瘋了。算了，那就先不管了。”
姚櫻時常放學后不會早回家，姚芫對這種事已經見慣不怪了。
林姝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多了。一般來說姚櫻放學不會在外面逗留太久，除非……？
想到這里，林姝忙拿著醫(yī)藥箱偷偷溜了出去。
石橋底下，姚櫻坐在那里正疼的叫喚，手臂上有一道長長的口子，還在流血。
林姝走過去坐下，趕緊打開醫(yī)藥箱給她止血，語氣帶著一絲絲火氣：“姚櫻，你又打架了？”
看見林姝，姚櫻仿佛一下子看見了希望，那眼里若有若無的恐懼也在一霎那消散。
“姝兒，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剛才還在想你要是再不來，我估計就要毀容了?！?p> “知道會毀容還去打架？”林姝的語速有點急。
她一皺著眉，姚櫻就不敢再打哈哈。
“姝兒，你生氣了嗎？”
看著姚櫻因為疼痛呲起的嘴角，林姝語氣還是軟了下來。
“沒有生氣，只是怕你再受傷?！?p> 姚櫻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因為她看見了林姝手臂上那個傷疤。那個無法復原的傷疤，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剛上小學那會兒自己心高氣傲，得罪了不少人。她并不是喜歡打架，只是她不允許任何人侮辱自己，甚至自己的家人。
不管她多窮，不管她有沒有父親，至少她活的問心無愧，比那些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孩都活的努力。
那時的姚櫻，并不喜歡跟林姝玩......
盡管父母因為是鄰居的關系讓她們一起上學，可林姝話很少，讓她覺得很無趣。
有時候她會故意走的很快甩掉林姝，可林姝總能在到家之前追上她，然后跟她說聲再見。
很多時候姚櫻都覺得林姝真是笨的要死，又不是找不到回來的路，干嘛跟著自己那么緊。
她們就這樣走過了整整一年，直到那個晚上，被姚櫻得罪的那幾個女生等在她回家的路上，準備給她好看。。
因為對方人多勢眾，姚櫻被傷的不輕。
對于姚櫻來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不了讓她們打，出完了氣下次她一定加倍奉還。
可是，林姝這個時候卻偏偏出現。。
我靠！！她明明已經被自己甩了的。。
不知道太過柔靜的她哪里來的勇氣，趁著那個女生不注意就是一悶棍子。
那個女生吃痛，捂著背趴在了地上，其他人忙撲上去扶起了她。
林姝扔了棍子把姚櫻扶了起來，絲毫看不出有什么手忙腳亂的慌張。姚櫻看著這一幕已經呆了。
在她的印象里，林姝一直是個瘦弱的讓人覺得都經不起風吹的女孩。跟她的母親一樣，有著獨屬于江南女子的溫婉。
可是，第一次卻見她這么勇敢，甚至打了人都不帶哆嗦的。
當時被打的女子氣的都快跳腳了，估計從小到大別說被打，連被人罵她都沒有過，可在姚櫻和林姝這里卻兩樣都領全了。
一氣之下那女生從懷里抽出一把尖尖的折疊刀，朝著姚櫻捅了過去。
姚櫻還沒反應過來，林姝卻已經擋在了前面，刀刃劃過她的胳膊流了很多血。一滴一滴，流在那青石板上，滲進了土里——
其他人看著地上那么多的血也是嚇壞了，推著那女生趕緊逃離了現場。
那次，是姚櫻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從小打架到大，自己有一次頭都破了也沒這么害怕。
姚櫻甚至大腦都沒經過反應，就脫下衣服包在林姝的胳膊上，然后拉著她就往診所跑。
姚櫻進那個診所就像進自己家廚房一樣頻繁，她清楚地知道走哪條小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到達。
記得那個時候姚櫻問林姝，“你為什么要擋在前面？”
林姝笑了笑，道，“因為你是姚櫻，是我唯一的朋友?！?p> 朋友？姚櫻愣了很久。
她有很多朋友，但從來沒有誰會為她擋刀?；蛟S是從那個時候起，姚櫻對朋友這個詞有了新的領悟。
后來因為怕父母知道這件事會被罵，所以林姝沒讓姚櫻告訴自己母親這件事。
可是，最后姚櫻的媽媽還是知道了。
因為那個女孩的母親找上了門，要求姚櫻的媽媽賠償道歉，不然就讓她們吃官司。
姚芫是個不喜歡惹事的性子，于是就賠了很多錢，還低聲下氣地哀求對方千萬別起訴。姚櫻太小，不能有那樣的陰影。
那件事，以姚櫻母親的下跪而結束。
那晚，姚櫻被罰跪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月色爬上天際，像是從亙古久遠的神邸很不情愿地走出來的。
本來姚芫已經讓她起來了，可姚櫻卻還是倔強地跪在那里。姚芫沒辦法只好叫來了林姝。
“起來吧，姚櫻?！绷宙p聲地說。
姚櫻沒有動，看著主屋的方向，那里立著她父親的神位。
林姝看著倔強的姚櫻，陪著她一起跪下。
那晚，姚櫻看著林姝說道：“總有那么一天，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在乎的人，也不會讓關心我的人，因為我的錯而去低聲下氣向別人認錯?？傆幸惶欤視镜竭@樣的高度。”
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晶瑩的月亮掛在天上，連夜空都像是籠著白沙，靜謐的有些溫柔。夜半的月光穿過簾子，像是拼命地想要曬干少女眼角靜默的眼淚。
少女的眼淚，為母親的下跪而流。
林姝坐在毯子上靠著床邊，手里握著姚櫻的手。她看著她，心里落了一聲輕輕的嘆息：
姚櫻，我們都曾年少無畏，我很慶幸可以陪你走過這年少疼痛的歲月。
你看，她們的過去驚天動地，在那段年少的時光里，她們有過過命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