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文斂第二次上普彌山的普珠寺,同樣是為哥哥們祈福。最近四哥已耐不住,但母親說一定要在家過了年才許遠出游歷,所以只好先跟著二哥跑跑商路,當個免費的保鏢。
母親說這個時候求的平安符最是靈驗,所以她今日便帶了曉環(huán)出來。本是只要兩個的,那普珠寺的大和尚卻給了她三個。說三是圓滿之數,一本為全,若即非一,便當三數。后面還說一大堆,聽得她云里霧里的,只好接過第三個。
可是這多出的一個要給誰,家里要出遠門的只有兩個哥哥,難道要自己戴著嗎?
其實她今天也是想帶格桑出來散心的,自那天后,格桑完全變了一個人,將自己關在屋子里,沒了笑容,不言不語。李羨白也更加冷漠起來,文府中人不知二人間的糾葛,也不便過問。她能做的,也只是盡量多陪陪格桑,想要再看到那樣燦爛的笑。只是,似乎不能啊。
文斂跟曉環(huán)下了山,文府的馬車便在下面等著,然而車夫卻不在。不遠處有個涼棚,是專供人休息的地方,此時那里圍著好幾個人,都是在山下等自家主子的趕車人。曉環(huán)看了眼,恨恨道:“那個阿東,叫他在馬車邊等,卻跑的不見人影。小姐,你在車上等一會兒,我去把他揪過來。”
文斂好笑的看著她,“不怪他,是我們下來的早。曉環(huán)你喚他過來便是?!?p> 曉環(huán)臉上猶自忿忿,將文斂扶上馬車,怒氣沖沖地往涼棚方向走去。文斂嫌一個人坐在車里悶,便坐在趕車的位置上,吊著雙腿不停晃,很是愜意的樣子。
來這里八年了,她不僅適應的很好,還有那么多真心關愛自己的家人。前世的事,她已快要想不起來了,即便是做夢,也只有一點點零碎的片斷。這樣,很好。
文斂像個真正八歲的孩子一樣,很是開心滿足地笑了。時已近午,算算時間,剛好趕回去吃飯,娘做的海椒釀子,她可愛吃著呢。
文斂正想得開心,突然旁邊一人走過來,很有禮貌地說道:“這位小小姐,打擾了?!甭曇羝v中帶著絲焦慮,“我家主子生病,想向小小姐討些水。”
文斂轉過頭看他,三十來歲的護衛(wèi)裝扮,卻不像尋常護衛(wèi),雖然她不常出去逛,卻也能看出這個人不是臨江城的人。一邊說話時,不時看向旁邊的一輛馬車,眼里有濃濃的擔憂。
文斂點點頭,聽到那一輛馬車里傳出低低的咳嗽聲,似乎很嚴重。她爬進馬車,將早上出門時帶的水囊拿出來,還一口沒喝過的。
“給你,全拿去吧?!蔽臄窟f過給他。
那人非常感激的接過,不迭聲道著謝:“真是太感謝了,只是在下出門在外,實在拿不出什么相謝之禮。若拿銀兩,又怕唐突小小姐了?!?p> 文斂對著他笑了笑,“一壺水而已,況且我要回家了,也是用不到了的?!?p> 那樣的笑容讓他愣了愣,因為不怎么像一個小孩子的笑容??人月曈猪懥似饋?,再沒心思探究,匆忙向文斂告?zhèn)€罪便要轉回。
文斂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翻出身上的平安符遞過去,臉上浮起淡淡的笑,“這是我給兩個哥哥求的,不過多了一個,你拿過去給他戴上吧,說不定病就馬上好了?!?p> 那人愣愣地看了她片刻,接過去,簡單說了句:“多謝?!比缓蟠掖一氐侥禽v馬車上,將東西遞了進去,并低聲說了幾句。揚起馬鞭時,向著文斂的方向點了點頭,一揮鞭,馬車漸漸行遠了。
曉環(huán)剛好回來看到,不由好奇地問:“小姐,那是什么人?”
文斂淡笑搖頭,看著遠去的馬車,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一個過路人而已?!?p> 曉環(huán)“哦”了一聲,也不再問,瞪了眼垂頭跟在后面的阿東,喝道:“還不快上車送小姐回去?!?p> 那阿東是個二十來歲的樸實小伙子,聽話地乖乖駕了馬車回文府。
文斂從頭看著,只是淡淡笑。卻在馬車走了一段距離時,不知為何,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剛才那輛馬車離去的方向,馬車已經走遠,自然什么也看不到了。曉環(huán)奇怪地跟著望了一眼,不知道小姐要看什么。
與之相反方向,另一輛馬車上。趙子義擔心不已,出了癸丘國界不久,王爺突然生起重病。沿路請了幾個大夫,吃了藥卻不見好轉。一定是被zha藥余波傷到,沒有及時治療,后來又連連耗損內力,再加上中毒,這才生病的。
鏡被留在了那個小鎮(zhèn)養(yǎng)傷,他本來是希望王爺把病治好了再回京。王爺說不行,一來不知那要殺他的人有沒有安排其他人手,在外面多呆一刻也是危險;二來他此行甚密,何人將他的行蹤泄了出去,越早回京查知的可能也越大。因此,他只得快馬加鞭地往回趕??墒?,每每聽到王爺越來越嘶啞的咳聲,他便心痛如絞,同時對那些要害王爺的人也愈發(fā)痛恨起來。
因為趕得急,王爺甚至不讓住宿,到了這里才發(fā)現水囊里的水沒了,這才不得不向人去討些水。王爺喝了水后似乎好了很多。專心趕著馬車,卻聽得王爺淡淡問了一句:“子義,這個平安符是怎么回事?”
聲音雖然有些嘶啞,語氣還是平日的樣子沒變分毫。剛才忘記向王爺說了,趙子義坐直了身,恭敬答道:“回王爺,是剛才送水的小姑娘給的。說是求給自家的哥哥,正好多了一個,所以這個給王爺?!?p> 上善瓏玦此時的臉有些病態(tài)白,神情卻依舊淡然。端詳手中那個很普通的平安符,或許是因為不曾見過這樣民間的符,所以極難得的多問了下,聽趙子義說后,微微側了側頭,語氣有絲疑惑,“小姑娘?”
趙子義雖然驚訝王爺今天的好奇,還是盡責答道:“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將水給了屬下后,聽到了王爺的咳聲,便將這個也遞給了屬下?!闭f著自己似乎也疑惑起來,有些遲疑的繼續(xù)道,“那個小姑娘,身上好像有些不同?!?p> 后面一句本是他在自言自語,不想上善瓏玦聽了問道:“不同在哪里?”
這下更吃驚了,平日王爺除了國事外,連皇上的事都不怎么過問,今日卻對一個面也沒見過的小女孩兒在意起來。難道是從不生病的王爺,病了后變得更有人味起來?一邊不解,一邊回答道:“她看到屬下時很鎮(zhèn)定,從頭到尾神情似乎都沒變過。屬下從未見過那樣鎮(zhèn)定的孩子?!碑斎?,王爺不算在內。
上善瓏玦不再說話,看了那個平安符一眼,收入懷中。他在馬車里,似乎是聽到了一個淡定卻不脫稚氣的聲音。
不過是陌路相逢罷了,只怕今后都不可能再見。閉了眼,靠在馬車里休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