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天子之怒豈等閑
青越國朝堂
皇帝陛下很生氣,大臣們俱惶恐。從知道六王爺遭遇伏擊那日開始,陛下便一直陰沉著臉,沒有笑過,連最得寵的明貴妃也不能使陛下稍微寬懷。尤其當(dāng)六王爺患病的消息傳來時,陛下有一個時辰一句話也不說,就那樣面無表情的坐在朝堂上。在這入冬的時節(jié)里,大臣們個個冷汗直流,甚至還有一名文臣昏了過去。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所有人都膽顫心驚,大氣不敢喘,不敢高聲說話,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壓抑之中。
六王爺昨日午時回宮,本以為終于能松口氣了,但是今日早朝看陛下的臉色,那口氣竟是誰也松不下。
沉默了足足有一刻鐘,一名太監(jiān)向總管太監(jiān)任倫報(bào)告了什么,便見這位平素冷顏少語的總管太監(jiān),走到天元帝身側(cè),躬身說了一句。堂下群臣只見天元帝臉色緩和下來,頓覺這同光殿的空氣也跟著松動,不約而同也都將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天元帝向堂下大臣掃過去一眼,群臣只覺那目光如鋼錐般直刺刺投擲在自己身上,沒人敢抬頭直視皇帝陛下的眼睛。
“皇弟遇襲一事,眾卿有何看法?”天元帝語氣輕淡,聲音里卻飽含著令人不敢忽視的天子威嚴(yán),而聽到陛下如此問的青越國眾臣,都不覺心里打了個突。
雖然當(dāng)今天子有四位弟弟,除了四皇子上善琛在十歲時騎馬不慎摔下,不治身亡外,其余都封了王爺,有了各自的封地。上善瓏玦的封地便是在京城堰都,但因其未滿十六,便一直住在皇宮。而能讓陛下直呼皇弟的,便只得一個六王爺。
天子發(fā)問,臣子不敢不答,所以丞相邊政等了一會兒見無人答話,便出列上前一步,對著堂上的皇帝陛下深深一拜道:“陛下,六王爺是在癸丘遇襲,若要捉拿刺客,恐怕先須向癸丘嘉喜皇帝發(fā)國書,請其代為剿殺刺客,并將相關(guān)人等押解至兩國交界。”
天元帝看他一眼,語氣沒什么變化,“丞相,朕看你是犯糊涂了,跑到敵國去讓他們交出兇手,你當(dāng)癸丘的君臣都是三歲小孩。”
眾大臣冒冷汗之際同時不解,陛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然而一旦開口直呼臣下官名,便代表陛下開始要不高興了。邊相向會揣測上意,女兒還是當(dāng)今國母,平日上朝陛下不問他便幾乎不開口,今日卻為何說出這般話來。
邊政似乎還不知陛下不高興了,猶自說道:“陛下,六王爺何時去的癸丘,老臣并不知曉,想來是極隱秘的。如此,應(yīng)是王爺在那邊不小心露了行蹤,引來癸丘國的截殺。我國與癸丘交戰(zhàn),雙方正是緊張時期,六王爺突然現(xiàn)身敵國,正是給了他們機(jī)會。”
“邊政,你的意思,皇弟在國外遇刺,全是自找的了?”天元帝的聲音驀地冷了一分。
“老臣不敢。”邊政跪下來,額際漸現(xiàn)冷汗。雖然知道陛下不是真的斥他,那一聲喝,還是讓他感到了一陣寒意。
這時已經(jīng)有人隱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也有些懂得了邊政今日殊為異常的舉動。另一名大臣站了出來,“陛下,丞相大人是想給六王爺討個公道,只是事情發(fā)生在敵國,便沒有那么簡單了。首先六王爺行蹤隱秘,癸丘國如何得知,以六王爺?shù)闹?jǐn)慎,自行泄露的可能性極小。刺殺六王爺?shù)娜?,除了索愁湖還有暗月教的人,近些年來,暗月教的勢力已經(jīng)滲透到青越。如果他們在青越查知六王爺?shù)男雄?,再告知癸丘對六王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p> 邊政聽出是御史顧成言的聲音,心里不由對他一陣感激。其他人也終于聽出來那話中的意思,吏部尚書杜有年上前一步道:“陛下,顧御史說的有理,早在立國之初,我尊一帝便定下律法,暗月教不得入我青越。如今他們罔顧我國律法,甚至公然襲擊我國王爺,其罪當(dāng)誅?!?p> 幾個大臣一齊站出來,對著天元帝同時一拜道:“暗月教罔顧我國律法,襲擊我王,其罪當(dāng)誅?!?p> 天元帝淡淡開口,“小小暗月教,何勞傾國之力。聞覺。”
“臣在。”一個年青的官員出列。
“青越的暗月教,沒有存在必要了。朕本來可以睜只眼閉只眼,他們的行為,已經(jīng)超出朕的容忍范圍。”
“是?!倍潭處拙鋵υ?,暗月教在青越發(fā)展了幾十年,好不容易建立的勢力,很快便遭瓦解。
“讓主帥遇險,大豐駐地所有將官,降職一等。另,癸丘挑釁我國,立馬修書一封,斥問嘉喜,邊境陳兵五萬,以做威懾。”天元帝語氣里,無上的帝王霸氣,絲絲顯露出來,“犯我青越國威者,雖遠(yuǎn)不赦!”
群臣皆跪,高呼:“陛下圣明?!?p> 天元帝淡淡看了眼一直跪著丞相邊政,道:“丞相年老,處理國事恐力不從心,今日起,回家安歇幾日吧。”
“謝陛下。”邊政伏下身,領(lǐng)旨謝恩。
天元帝起身回宮,退朝。
文武百官恭送皇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p> 直到看不到皇帝的身影,大臣們才一個個自地上站起,抹了把額上冷汗。邊政卻似站不起來,一個年輕的官員過去扶了一把,邊政站起身子后便拂開他手,獨(dú)自顫巍巍地站著,仿似一瞬間就蒼老了許多。其他個大臣見了,心里多少都有些感慨,自古伴君如伴虎,但堂堂丞相一朝國丈,只因說錯話便被當(dāng)廷斥責(zé)回家閑賦,換誰心里也不好受。連一直與丞相不和的大將軍時宗,神色復(fù)雜地看他一眼,也沒有再說一些落井下石的話便離開。
“邊相。”那名年輕的官員不放心,喊了一聲。
邊政擺擺手,整理了下官服,不看其他人一眼,一步一步朝著宮門外走去。別人或惋惜、或嘲諷、或幸災(zāi)樂禍的眼神,都到不了他的心里。今天的事,沒人比他更清楚,陛下的真實(shí)意思,也沒有人比他揣測的更接近。
不得不說,這樣的結(jié)局,已是意料當(dāng)中的好?;蛟S是陛下看他多年安分守己,今日又不惜自污點(diǎn)醒群臣,所以給了他一個比較緩和的方式。
當(dāng)六王爺遇刺的消息傳來時,他便做了最壞的打算。六王爺是誰?是先帝最為寵愛的幼子,當(dāng)今皇上最珍視的幼弟。暫且不論這份珍視有幾分真情,以皇帝陛下對六王爺?shù)囊回瀾B(tài)度,有人膽敢對六王爺不利,那是的的確確犯了陛下的忌諱。
掃清青越境內(nèi)暗月教勢力,降職、威懾,那全都是表面上的手段,此次陛下是真的生氣了,他看得出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那他主動些,陛下或許還會給他幾分薄面。
外人看他風(fēng)光無限,既是一國丞相,女兒貴為皇后,還是當(dāng)今太子的外公,然而他,宦海沉浮半生,如何不知官場事。做官難,在皇帝身邊做官更難,他邊氏一門榮耀,然大廈之傾,只需帝王彈指間。
陛下,不喜外戚勢力過大。本來他與明宗相互牽制,一切還在陛下的容忍限度之內(nèi),然而卻有人,做了一件惹陛下生氣的事。
十三年前的那場腥風(fēng)血雨,他時刻不曾忘記,有此前車之鑒,如何能不如履薄冰,一步一步,都顫顫驚驚?
便是無今日之事,他也是打算要退了的。只是鏡兒和曦兒,他是庇護(hù)不了了。他只能從旁提醒,不可插手其中。也罷,閑披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垂鈞不歸,是他向往很久了的事。從此,若能做一個富貴閑人,便是上天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