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嬤嬤自那年謝慎嚴放話后,就被林熙接進了府里,謝慎嚴之前沒能和葉嬤嬤有過交集,但不代表他從林熙的身上看不到端倪,所以當(dāng)葉嬤嬤進府后,他時常會過去坐坐,以至于葉嬤嬤在謝府上的那兩年,府中上下都有一種錯覺,好似這位葉嬤嬤是謝府上頂頂重要的人物一樣。
兩年后,葉嬤嬤終究病故,倒也不算藥石無救,而是到了后面,她似乎不肯吃藥了,也不說藥難吃,只說自己已無可戀。
她不好好吃藥,也不好好吃東西,后面躺在床上也只不過眼珠子轉(zhuǎn)悠,每到申時的時候,大約能清醒些,有點力氣,便會拉著林熙的手,一個勁兒地囑咐,囑咐的還是那些說過的話,有的時候,甚至昨日講的,今日也要提,林熙只她已經(jīng)是最后的時光,越發(fā)的心里不舍。
回光返照的時候,她精神矍鑠的拽著林熙,只瞧著她不言,林熙知道她惦念的是什么,便說了一句話:“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p> 葉嬤嬤滿意了,在渝哥兒趕來磕頭時,她笑得很甜,就連臉上的疤看著也都慈祥了。
她歸西后,謝家給置辦了十分體面的喪事,一個教養(yǎng)嬤嬤而已,卻這么大的陣仗,別人雖覺得有些過了,卻也說不得什么,一來這嬤嬤本就傳奇,二來偏又教養(yǎng)出了謝家的主母,人家現(xiàn)在更把她當(dāng)干娘一樣的供奉著,反倒是人家重情守義之舉,誰能多嘴多舌?
當(dāng)大家以為謝家這般抬舉葉嬤嬤,已經(jīng)是至高的待遇時,宮里卻來了人,上等的楠木棺材送進了謝府,傍晚時分,來了牛車將其拉了出去,眾人差異,隨后皇榜貼了昭示,說這葉嬤嬤以前在宮中伺候時就深得皇太后喜歡,如今她去了皇太后聞之悲傷,想到昔日情誼,便特許將她接入皇陵,與她同葬。
當(dāng)然皇太后還健在,所謂的同葬,便是同陵而已,人人都當(dāng)她是個陪葬,添份榮耀,只有林熙和宮里那幾位心里清楚,她入藏的可不是一般墓室。
葉嬤嬤的喪事因為宮里的插手,雷聲大雨點小的結(jié)束了,但不管怎樣,葉嬤嬤的名頭在城里又熱鬧了一輪,謝家固然是得了份恩義的名,唐家卻也沒被晾著,一樣的熱乎。
渝哥兒和朱家千金成親后,日子過的也十分順風(fēng)順?biāo)x慎嚴和葉嬤嬤在某些方面得到了很好的溝通后,破天荒的從藏書中尋了三本書出來,約了渝哥兒到府中一讀。
雖是這一讀,卻已經(jīng)是唐渝的造化,他本就是個玲瓏七竅心的人,在之后的一年多里,那時一路向上,很是平順,而如今葉嬤嬤故去后,得了皇太后惦念的恩典,還準(zhǔn)入陵,這無端端的又給唐渝腳下添了磚,朱家本就精明,一看這種情況,立時往內(nèi)里傳了話,朱皇后立時在皇上耳邊言語,皇上也覺得是該也有個獎賞,于是唐渝借著葉嬤嬤歸去的風(fēng)兒,又往上竄了一竄,落在了大理寺少卿的職務(wù)上。
這是實缺兒,短短幾年時間,一個探花郎走到這一部,可著實是個傳奇了,甚至比著當(dāng)年的雷敬之,也還走的快一些。
快了是好事,也自是憂事,當(dāng)天晚上,不少官員道賀之后,唐渝便愁眉苦展的坐在屋里,尋思了一來回,第二天早上就拜到謝家府上。
有道是明白人不說繞圈子的話,唐渝一來,謝慎嚴就逗了他一句:“老太太給你留的福,到底是接住了,怎么還蹙著眉,難道顯低了?”
“我的哥!”渝哥兒直接往他身邊一站,打了個千兒:“您就別逗我了,人人都覺得我樂呵,得意,可我是真愁?!?p> 謝慎嚴眨眨眼:“愁什么?是愁夫人的債難還,還是愁自己腳下離地太高?”
“都愁?!庇甯鐑赫f著湊得近些:“這不趕緊找哥你給討個主意嘛!”
“你又不傻,要我什么主意!”
“我是有主意,可是我那主意不大好,我怕壞事!”渝哥兒說著小心的看著謝慎嚴。謝慎嚴捏了捏胡子:“壞不了事,老人家還健在,我們動不了?!?p> “可是有她在,是不是更容易?”
“我不這么看!”謝慎嚴望著他:“你現(xiàn)在身居高位,應(yīng)該開心,為何蹙眉?還不知明白朱家趁機把你捧起來,是給朱家自己占席位嗎?你橫豎是他們的棋,可你不也有自己的盤算?皇太后是恩典,但恩典的不是你,是葉嬤嬤,你不過是借東風(fēng)而已、皇太后固然對葉嬤嬤好,念著舊情,但她們之間的情誼,是你和我可以去估算,去賭的嗎?更何況,你為什么坐立不安,也是怕有捧殺,那皇太后難道就不能一樣?”
“所以哥您的意思是……”
“按你的原本意思來。”
“我可是想丁憂的?!?p> “那就趁機丁憂吧!反正你已經(jīng)到了這個品級。歇上三年沉淀一下也好,一來免得人嫉妒招惹是非,二來還能給朱家穩(wěn)穩(wěn)氣性,免得勁頭太沖招忌諱,朱家這會兒也是樂得過頭,等你丁憂之后,惱個兩天自己就會轉(zhuǎn)過彎來,不過記住只你的主意,沒我的參合,你日后遲早要成朱家的主心骨,韜光養(yǎng)晦是沒錯,但也得抓住機會脫穎而出?!?p> 唐渝討了個答案,滿意的離開了。
葉嬤嬤算他的干祖母,按照道理,他是不用丁憂的,但他要丁憂,那也是他的孝,他的禮,更是他在日后官場博弈的資歷中重要的一筆—這就是古代的官場,不僅你要會玩權(quán)術(shù),你還得父母親人死的是時候,好了,就是你的資歷,死的不是時候,可能你的仕途就毀的差不多了。
唐渝上書三道,請來了丁憂的資格,立時天下為表。
朱家如謝慎嚴所言,一開始是強顏歡笑,面對贊語,內(nèi)心恨著小子不識時務(wù)。
但隨著贊譽的美名越來越盛,皇上的三次表彰和皇后傳回來皇上有多贊譽這舉動后,朱家人悟了。
外戚的壓力本就不小,敢于自己放棄為禮者,自然深得帝王喜歡,雖然唐渝嚴格地說,不是上門入贅的,可因為自己家的出身低,誰都把他當(dāng)成了入贅者。
于是朱家立刻走低調(diào)路線,短短三年里,朱家不但深得皇上贊許,也讓百官都覺得順眼。
曾經(jīng)精明又算計的朱家,讓林熙都覺得盛氣凌人,挑揀的不像話,可因著這事作為一個轉(zhuǎn)機,倒是形象大變,立時變得叫人贊譽不斷,因此皇后也更加的被贊譽出自名門。
三年的沉淀,唐渝不但應(yīng)贏得了地位的轉(zhuǎn)變,也更加體會葉嬤嬤叫他多跟謝慎嚴學(xué)習(xí)的用意,如今的他全然明白取舍之道,進退之度,他開始走向另一個層次。
三年后,唐渝丁憂滿期,回來補缺,彼時無有空缺,他也不吭聲,規(guī)規(guī)矩矩的候著,沒找誰問,也沒找誰去跑,就連朱家也都沒人去提一句—不是不想提,是渝哥兒自己和老丈人談心,表示不能提,于是皇后也得了信兒,生生地閉嘴。
半年后,皇上突然發(fā)現(xiàn)丁憂的唐渝怎么還沒回來,這才問起,結(jié)果聽到因為無缺就一直這么候著,更覺得他對自己的胃口,是個憂國憂君的好臣,重臣,于是一紙令下,他又升了,原本還是個從四品的官,現(xiàn)在更好,直接從三品,做了鹽運使?;屎笠驗椴粸橥馄葜\,也深得皇上贊譽,還賞賜了一枚白璧,贊其無暇。
朱家立時歡騰了。
鹽運使,這是絕對一等一的肥缺啊,這一職務(wù)給渝哥兒帶來了質(zhì)變,他立時上門求了謝慎嚴的墨寶做了匾額,依舊是兩個字,唐府,卻讓朱家徹底明白,唐渝是女婿,不是入贅的小爺。
后面的日子不用說,渝哥兒憑借自己的能耐,幾乎是朱家的主心骨了,但凡老爺子有個什么念想,都要壓一壓的和他商量,大多時候,渝哥兒自己就做了決定,遇上有些吃不準(zhǔn)的,自是到謝慎嚴這里討茶喝。
時間如流沙,嘩嘩地從指縫溜走。
今日的喪鐘一響,便是皇太后大行的日子,也自然是葉嬤嬤遺愿將行的時候。
京城里再度白孝飄飄,舉國哀慟。
三個月后,大家才走完了儀程。
半年后,大理寺卿上折子稱核查歷年卷宗時,發(fā)現(xiàn)一樁稀罕事,當(dāng)年治罪安國侯時,皆因安國侯參與堂爭奪嫡,又謀反之心,可是查到卷宗時,卻發(fā)現(xiàn),所有的審訊供詞里,都沒安國侯的相關(guān),也就是說,沒有哪個證詞說安國侯參與其中的。
這折子一出來,當(dāng)時大家都懵了,大理寺卿趙大人一臉不解與正直的望著皇上,皇上又能望誰呢?太祖時期的案子,這個時候拿來說不對,不有些吃多了嗎?
皇上表示,可能年代久了,有些遺失,叫大理寺自己去宗庫里察看,是不是相關(guān)的卷宗已經(jīng)銷毀—這就是個翻過去的方式,大理寺卿也恍然大悟的閉嘴了,表示順理成章的就此揭過,但怎么可能揭過呢?第二日上,謝慎嚴這個只有爵位的人,就上書求見皇上。
似他這種角色,基本上和皇上就是你在你的院子里,我在我的院子里,咱們一起快樂養(yǎng)老,逢年過節(jié)走走形式也就對了,真有大事,我再見你,求教一下,沒事,你就高薪養(yǎng)著自己樂呵就是了。
可現(xiàn)在謝慎嚴要求見自己,皇上立時詫異,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謝家竟然有事要找我?
皇上很得意的同意了,然后等見到謝慎嚴,他就后悔了,他沒想到謝慎嚴是來請求徹查當(dāng)年安國侯涉案一事的,而他想要拒絕也很難,謝慎嚴太會拉大旗了,張口就是此時不說個清楚,一來關(guān)乎太祖榮耀,二來皇太后對葉嬤嬤姐妹情深,葉嬤嬤當(dāng)年乃是侯門之女,若能為她平反,也是給故去的皇太后一份安慰,最后才是謝家之所以出頭,乃是葉嬤嬤是其謝家主母的教養(yǎng)嬤嬤,謝家主母視其為親人,想要為之討個是非曲直。
好一個討,說白了,也就是謝家非要個說法。
皇上很郁悶,他想問,您干嘛參合,可看到謝慎嚴那一臉真誠的模樣,他就無力了。
當(dāng)年怎么下,都輸他一字,他是從內(nèi)心有著恐懼,可這些年,君臣美滿的從未有一點麻煩,現(xiàn)在人家開口要討這么一個事,的確也不是什么難事。
皇上想了想,說,容朕考慮一下,出了殿就直奔他老娘那里去了。
皇太后去了后,太后這才徹底自在,沒人壓著,不過她和皇太后也一直是一路,倒也不至于對著干。如今聽了皇上一席話后,便思及當(dāng)年皇太后的囑咐,再想想自己多少把柄都在謝家人手里攥著,而所查不過是一個死了多少年的人,就算要平反,也不過一句話,根本不要貼什么,便叫皇上答應(yīng)了。
她們不知內(nèi)情,自然覺得不是大事,而謝慎嚴也并非想把這事鬧大,于是接下來清查的日子,便是他自己拉著大家操作的日子,半年后,皇上把這岔都快忘了,這件事卻有了答案:乃是當(dāng)年奪嫡變亂之時,老皇上已經(jīng)病糊涂了,當(dāng)時他看著供狀氣惱,說下令斬殺這些人時,一時眼花走嘴的把安國侯給說進去了,彼時擬旨太監(jiān)擬圣旨,聽到什么就寫了什么,而后交給皇上審核時,皇上直接給蓋印了,于是安國侯是背運給混進去,誤殺的---十分荒唐的“內(nèi)情”在所謂的一把老骨頭的幾個太監(jiān)的“回憶”里,給澄清了。
皇上覺得荒唐,皇后也覺得是,可證詞證人都在,還言辭鑿鑿的,何況人家也都說的清楚,是老皇上氣病了,一時走罪,如今安國侯一家已經(jīng)全部消亡,也不用補償什么,只要清個名就成了,所以毫無壓力負擔(dān)之下,皇上下旨了,安國侯的誤判之事就這么了解了。
一時間街頭巷尾都議論著當(dāng)年安國侯的倒霉催,而林熙卻是同謝慎嚴還有渝哥兒奔赴皇陵給葉嬤嬤燒香燒紙去了。
灑上一捧新土,林熙看了眼身邊的丈夫和渝哥兒,心里有一種平靜,卻隱隱又覺得他們兩個看似溫順卻又能讓世界顛倒黑白。
“他們其實沒有說謊?!焙鋈恢x慎嚴開了口:“當(dāng)年安國侯的殺名,就是皇上給的,皇上說他謀反,他就謀反,哪里需要什么證詞呢?所以我們順著這條路,才得以挖出來,而那幾個太監(jiān),其實說的未嘗不是真話?!?p> 林熙眨眨眼:“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應(yīng)該可以安息了?!?p> 是的,老太監(jiān)的回憶,到底是謝慎嚴用他們家中之人以后的富貴換來的,還是就事論事,她覺得自己根本沒必要計較,和他在一起舊了,完全明白他的處置之道,只要是他所堅持的,好也吧,壞也吧,都是他手中可玩弄的一切,僅此而已。
回去的路上,三人一時興起,湊在一輛馬車上喝酒。
渝哥兒和謝慎嚴碰了好幾杯,大聲謝著他,林熙聽著那些話,大約可以想到在籌備的這些日子里,兩人的小心翼翼和驚心動魄。
是的,很多時候看似很簡單的事,也許很難坐,有時候覺得很難的事,卻又是彈指一揮間。
渝哥兒大約是動了情,沒喝幾杯,竟就醉了。
人總是這樣,失意與得意時,動情最濃,也最易栽倒在酒上。
看著他醉醺醺的倒下去,林熙下意識的看向謝慎嚴,卻看到他微笑的臉應(yīng)對著車窗外的風(fēng)景。
“來!”忽而他輕聲說了一句,將她往懷里拽,林熙嚇一跳,立刻看向渝哥兒—這于理不合,即便他們是夫妻,也沒在人家親熱的道理,可謝慎嚴卻完全不顧,直接一把將她拽進了懷里,繼而從側(cè)面緊緊地摟著。
“你瘋了?”林熙小聲言語著,緊張的看著渝哥兒,生怕他一睜眼,自己成了笑話,而謝慎嚴卻忽然把唇埋在了她的脖頸上,在她嚇的身子一縮時,她聽到了他的聲音:“還記得莊明達知道你姐姐再有身孕時,當(dāng)眾抱她而去嗎?”
林熙茫然的點頭,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這個。
“其實我也好笑可以那樣,不顧他人的眼神,當(dāng)眾抱你!因為那時,我能感覺到你很激動,不管是你大姐的清白得還,還是你心中所求圓滿,我都能感覺到那時你的激動,可是我想抱,卻不能,因為我是謝慎嚴,我得,完美無缺,我得是個那個獨一無二的玉郎?!?p> 林熙聞言想要轉(zhuǎn)頭看他而他卻把唇直接印在她的臉頰上。
那一刻林熙想到了兩個字:瘋狂,而緊跟著腦袋里卻忽然飄出了當(dāng)年他們初次相識的那一刻,她脫口而出:“打架的你,才是真性情的你,對嗎?”
“是我希望的我?!彼p聲說著:“你不是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我會和莊明達成為朋友,為什么我會在他低谷的時候,拉他一把嗎?因為如果我不是謝慎嚴,我一定會想他那樣恣意的活著,不假,不虛偽,可是,我是謝慎嚴,為了我的家族,我要的錦繡,我必須學(xué)會怎樣成為一個家族的力量,怎樣把家族護衛(wèi)到好?!?p> “所以,你其實是把莊明達當(dāng)成另外一個你?”
“沒錯,沒有勾心斗角,沒有利益之爭與謀算,只有一顆簡單而干凈的心……”謝慎嚴說著把臉貼在她的臉上。
林熙眨眨眼,抬手摟上了他的脖頸,小心的掃了一眼渝哥兒后。將唇直接印在了他的唇上:“不管是怎樣的你,都是我的夫,都是謝慎嚴,你就是你,無可替代。”
“噼啪!”遙遙的街頭小孩子放著煙花炮竹,這聲音嚇的林熙縮手就想躲開,她怕渝哥兒會驚醒,可謝慎嚴卻抱緊了她不放手:“你說的對,我就是我。”
?。昧?,番外到此結(jié)束,本來想著更四天的,第一天一沖動,八千全更了,哈哈!嗯,就這樣吧,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