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沉重的呼吸聲隔開艾爾和老約翰。
“看著我的眼睛，臭小子！
回答我！
你想清楚自己這樣做的后果了嗎！你覺得你自己有把握處理好一切？
還是說，
你想現(xiàn)在就讓老約翰回去幫你挖一個單間嗎！”
“我……沒有選擇?！?p> 艾爾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可最終只從嗓子里憋出這么一句話。
“什么叫沒有選擇？臭小子，你是不相信老約翰是嗎？”
“不！正因為我相信您，所以我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p> “這叫什么混賬話！
你要是相信老約翰，你就應(yīng)該耐心等待，老約翰會幫你處理一切麻煩的！”
“可是我不愿意！”
艾爾猛然提高音量，
他的雙眼濕潤著；
他的聲音顫抖著；
他的雙手捏得死死的。
“老約翰，我一直記得當(dāng)初你把我從死人堆里回來的時候，
你對我說，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馬上就到家了?！?p> 從那一刻起，
我就把您當(dāng)做我的家人了。”
老約翰那雙布滿青筋的雙手，
一下子，
如同被抽走了全部力量，
再也抓不住艾爾的衣領(lǐng)。
“平日里，
你總是喜歡對我說教，但當(dāng)我被尸體的臭味熏得嘔吐時，你也會給我遞來一碗溫水；
你還會對我冷嘲熱諷，可在我被其他人嘲諷時，你總和他們大吵一架；
甚至，
兩天前當(dāng)我生病時，你僅僅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就為我找來了藥材。
我知道，
在守門人軍團里，
藥材有多么昂貴，
可你還是為我找來了整整一口袋的藥材！
老約翰，
雖然你嘴上從未承認(rèn)過，
可我知道，
你也拿我當(dāng)做家人了，
不是嗎？”
艾爾的臉上充滿了悲傷。
平日里牙尖嘴利的老約翰，
此時此刻，
竟變得像個傻瓜似的，
呆呆地看著艾爾，嘴巴張了又張，卻連一個音節(jié)都發(fā)不出來。
突然，
艾爾伸出雙手，抓住老約翰的衣領(lǐng)，沖他咆哮道：
“我，
艾爾！
就算是死，
也不會讓我的家人為我冒險的！”
咔嚓——
老約翰感覺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東西破碎了。
眼淚止不住地從他那雙蒼老的眼中流出。
艾爾喘著粗氣，
兩人就這般僵持在一起很久很久。
周圍路過的士兵被他們吸引了，
但也只是看了幾眼就離開。
守門人軍團里，
每天都有死離死別；
每天都有崩潰絕望；
每天都有爭執(zhí)吵鬧；
唯一沒有的，
是希望。
……
良久。
艾爾松開手，
低頭沉默著。
老約翰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嘆息一聲：
“走吧，別讓可憐兒等久了。”
“嗯?！?p> 兩個身影前進(jìn)著，
任憑寒冷潮濕的風(fēng)劃過在他們的全身上下。
艾爾并沒有注意到，
兩人在前進(jìn)時，
老約翰右手臂上纏著的麻布，悄悄滲出了一點猩紅。
一日無事。
晚上，
艾爾幾人用過晚餐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仿佛今日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
亞娜卻感覺艾爾今日有些不一樣。
雖然說不上來，但她相信自己的觀察力。
不過她這會兒可沒功夫去細(xì)究。
因為她不得不思考另一個問題：
今晚艾爾要和她住在同一頂帳篷里！
亞娜并沒有告訴過艾爾，
黑精靈這個種族有許多個部落，
而亞娜所在的那個部落，剛好有這么一個規(guī)矩：
只有心愛之人才能睡在同一片綠葉下。
到了人族這邊可以理解為：
只有夫妻才能睡在同一片屋檐下。
當(dāng)然，
人族這邊有時候睡在同一片屋檐下的并非夫妻。
但黑精靈卻很看重這個規(guī)矩。
雖然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講規(guī)矩是不現(xiàn)實的，
可亞娜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怦怦直跳。
這可是她第一次和異性睡在同一片綠……綠色的帳篷里！
心里莫名的緊張讓她感到抓耳撓腮般的難受。
冷靜，冷靜！
亞娜不斷在心里自我鼓勵。
可當(dāng)兩人洗漱之后、真正躺在一起時，
空氣里并不存在的燥熱才讓亞娜瞬間明白，
一切的防備都是徒勞的！
心跳得太快，
躺著太難受。
“你們精靈會住在樹上嗎？”
艾爾的聲音忽然從黑暗里傳來。
亞娜愣了下，
腦子來不及思考便直接答道：
“有時候會，但有時候我們也會住在地下?！?p> “那你們會住在帳篷里嗎？”
“嗯，會的。精靈雖然和人族不一樣，但我們的生活習(xí)慣其實差別不大。
你們?nèi)祟悤藿疚?、石屋，我們精靈也會；
你們?nèi)祟悤ㄔ烨f嚴(yán)浩大的王城，我們精靈也有靜謐美麗的瑟勒芬爾；
你們?nèi)祟悤?p> “那你喜歡住在哪里？”
亞娜沉默了，并未直接回答。
艾爾輕笑一聲，解釋道：“別誤會，就當(dāng)隨便聊聊罷了，如果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用回答的?！?p> “那你喜歡住在哪里？”
亞娜忽然反問道。
“我？我住在哪里其實都無所謂，只要能和我愛的人住在一起，哪里我都是喜歡的。”
亞娜一時語塞。
雖然她看不見自己的臉，
但她知道這會兒自己的臉頰絕對泛起了一層緋紅。
“那你呢？你喜歡住在哪里？”
“我、我也一樣，只要能和我心愛的人住在一起，不管樹上還是地下，我都是喜歡的?！?p> 亞娜一邊說著，
一邊悄悄將自己的身軀往外邊挪動。
盡管狹小的帳篷內(nèi)根本沒有足夠的空間能讓她完全遠(yuǎn)離艾爾，
但她還是和艾爾保持了五十公分左右的距離。
沉默，
持續(xù)了一會兒。
艾爾的聲音再次從黑暗里傳來：
“能再和我說說外面的世界嗎？上次我們說到了惡魔洛汗，現(xiàn)在能和我說說你們精靈的故事嗎？”
“可以?！?p> 亞娜思考片刻，組織好語言便開始緩緩講道：
“如果說，世界上第一只惡魔是從洛汗背叛死神中誕生的話，那么第一只精靈則誕生于偉大造物的盡頭。
傳說，
在萬物伊始的眾神創(chuàng)世紀(jì)時，眾神創(chuàng)造了神族作為他們開辟疆域、播撒新生的先鋒。
漫長的歲月過去，
火焰被平息、地震被消弭、永夜被光明取代。
但在這個過程中，
神族因為耗費了太多神力來完成眾神給予他們的任務(wù)，
導(dǎo)致他們再難重回眾神的榮耀之中。
自然之神不忍見到自己孩子們的結(jié)局到來，便以自己大部分神力為代價，
給那些失去神力的神族降下永久的祝福。
而那些神族……”
“就是你們精靈的祖先對嗎？”
“對。”
亞娜頓了頓，繼續(xù)道：
“神族完成了眾神交給他們的任務(wù)，最終帶著自然的祝福，與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但神的祝福依舊在我們的血液里傳遞。
我們能時刻感受著血液里的榮耀，它呼喚著我們跟隨自然的光輝，永遠(yuǎn)地守護(hù)著這個世界。”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你現(xiàn)在也不會在這里了……艾爾不以為然地笑了笑：“這真是一段非常偉大的史詩，想不到你們精靈一族的起源竟和神有直接的關(guān)系?！?p> “這個世界上誕生的每一個生靈，都和眾神有關(guān)系。”
亞娜糾正艾爾的錯誤：“我們都是在眾神的神力中誕生的，惡魔除外?！?p> “嗯，你說過，洛汗·格洛迦消失在遺忘之地后才變成惡魔的，那么造就惡魔的遺忘之地又是什么？”
“那里是造物的盡頭、這個世界原始黑暗的聚集地。
神族就是在對抗它們的過程中，消耗了太多神力，最終無法返回眾神的身邊。”
“那這個世界原始的黑暗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就連我們精靈族最年長者也無法給你答案。
因為這個答案只有眾神才知道?！?p> 亞娜停頓下，忽然又道：“但我們可以將它理解為毀滅、一切生靈的對立面、眾神創(chuàng)造新生的最大阻礙。”
“聽上去很厲害，能夠和眾神對抗?！?p> “不，眾神如果能親臨這個世界的話，所有的黑暗將在一瞬間被消除。
事實上，
眾神遠(yuǎn)在我們生命盡頭都到達(dá)不了的神域，
同樣的，
他們到達(dá)我們這個世界也需要很久很久。
這也是眾神只能通過他們創(chuàng)造的神族來代替他們創(chuàng)造新生的原因。
因為眾神不可能將大量時間都耗費在趕路上。
只可惜，
神族終究不是神，
每個世界的黑暗也不是神族都能對抗的?！?p> “每個世界？”
“對，我們這個世界只是神族開辟出來的無數(shù)個世界中的一個罷了。
他們和我們一樣，只能通過遙望星空來確認(rèn)彼此所在?！?p> “聽上去很有意思。
所以這個世界的宗教起源也是來自于神族……也就是你們精靈一族了？”
“你可以這樣認(rèn)為。”
“那么請跟我說說宗教和信仰吧，我之前有見到過馬爾科營長。
當(dāng)他雙手握拳、說出一句‘贊美薩娜’之后，就能讓我看到他曾經(jīng)看到過的事物，這種能力也是來自于神嗎？
那個薩娜也是一位神的名字嗎？”
“是，薩娜是真理之神，她代表了一切真理與真相。
所以她的信徒被她施加了‘追求真理與真相’的祝福，自然就能記錄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情。”
如果我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馬爾科篡改自己的“回憶”，我差點就信了……艾爾扯了扯嘴角，繼續(xù)聽亞娜講述：
“眾神開辟世界、創(chuàng)造新生，除了為世界驅(qū)散黑暗、帶來光明之外，
亦是為了讓他們擁有更多的信仰、增強他們的神力。
所以，
眾神一般都會優(yōu)待自己的信徒，并給其中最虔誠的降下屬于他們獨有的‘祝福’。
這份‘祝?！皇軙r間和距離的限制，但也不可能把信徒變得和他們一樣。因為降下‘祝福’對眾神而言，也是一個需要消耗神力才能做到的事情?！?p> 聽上去就像一群殖民者……艾爾想了想，問道：“就像自然降下祝福給精靈對嗎？”
“你可以這樣理解，但實際上是不一樣的。
因為不是每一位神都像自然之神那般，對她的孩子格外‘照顧’。
自然給予我們的祝福是流淌在我們血液中的，而信徒收到的祝福卻并非如此?！?p> “嗯，確實。自然之神是以大量神力為代價才給你們精靈施加了‘祝福’。其他的神自然不可能像她一樣，對自己的每個信徒都如此慷慨?！?p> “不，神其實都是慷慨的。他們給予我們的祝福不管多少，我們都需要對他們心存感激?！?p> “有道理。
能和我說說不同的神，會給予他們最虔誠的信徒怎樣不同的祝福嗎？”
“可以。
先說自然之神吧。精靈之外其他的種族也可以信仰她。
她有時會給予你自然的親和力，使你時刻都能感受到自然的溫暖；
她有時也會給予你自然的力量，使你變得敏銳、迅捷、智慧；
她甚至還會給予你號令自然這種不可思議的、偉大的能力；
當(dāng)然，
前提是你得獲得她的認(rèn)可才行?！?p> 亞娜停頓下，翻了個身，繼續(xù)道：
“再比如豐收女神，她總是會給她最虔誠的信徒帶來豐收，各種意義上的豐收；
而大地之神的忠實信徒能夠操控大地為他們所用；
風(fēng)神和迅捷之神能讓你日行萬里；
守護(hù)之神能給保護(hù)你不受任何傷害；
戰(zhàn)神與憤怒之神會讓你手中的武器變得無堅不摧；
偉大的光明之神會讓你置身在光明的溫暖中，在撫平你的傷痕的同時，亦能為你驅(qū)散一切黑暗?！?p> “聽上去眾神降下的祝福都是非常厲害的。
那么，
為什么我們?nèi)俗暹€需要依靠艾卡琳娜才能保護(hù)自己？”
亞娜語塞了。
半天才扭扭捏捏地悄聲回答道：
“我剛才說的都是一些修飾手法……嗯，眾神對他的信徒總是慷慨的，我們應(yīng)該心存感激?！?p> 這回輪到艾爾無語了。
聽到亞娜這話，
艾爾一下便明白她說的是什么意思：
“自然的力量”大概就是讓你跑得更快一些、視力更好一些、腦子反應(yīng)速度更快一些；
“號令自然”大概就是能讓花花草草開得更快一些；
“豐收女神的豐收”也許就是讓糧食收成和肚子里的子孫收成變得更好一些；
“風(fēng)神和迅捷之神的日行萬里”可能是錯覺加幻覺造成的；
“守護(hù)之神的不受任何傷害”估計是皮變厚了點，尤其是臉皮；
“戰(zhàn)神和憤怒之神讓武器變得無堅不摧”也許就是讓刀鋒利了一點；
至于“光明之神能治療你并驅(qū)散黑暗”，
嗯，
這個艾爾用腳指頭想也能知道，
無非就是能讓你的傷口恢復(fù)得更快些，并且能在夜晚讓你當(dāng)個燈使用罷了。
呵呵，
眾神還真是“慷慨”呢！
怪不得這么多宗教不想著如何侍奉他們的信仰，
反倒是想著如何從信徒手中榨取一切利益。
雖然，
艾爾也有這樣的想法，
但他榨取的對象可是一群人渣。
兩人在帳篷里不知道聊了多久，
通過亞娜的口述，
艾爾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有了全新的認(rèn)識。
不知在什么時候，
亞娜那邊的呼吸聲變得平緩而微弱了，
艾爾輕輕一笑，
伸手將帳篷門口的微弱縫隙拉上、蓋住。
然后，
進(jìn)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