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盈廬山面

　　繁花冗絮依舊盤旋著飛舞在老榕樹下，這一奇景吸引了一大堆人，圍繞在老榕樹周圍，現(xiàn)場可謂是水泄不通，而人們都在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討論，卻無人敢朝翻滾飛舞的花海，上前一步。

　　花海內(nèi)。

　　外面盡管是人聲鼎沸，可一點都傳不進(jìn)來，在里面只有花絮之間摩擦的窸窣聲，恍若是一群飛舞的精靈在彼此竊竊私語。

　　而此時，梁衍面前，是三名寬袖長袍的女子，一人縹青，兩人靛藍(lán)，舞袂整姿間一派素雅，眉宇清致得不似人間，而三人的腰間皆掛著一塊凝脂般的圓玉。

　　“哈哈哈哈哈你們也來得太快了吧，我本來還想多逛逛的，畢竟現(xiàn)在的磐州城，比起當(dāng)年，不可謂不翻天覆地。”梁衍面對著出塵的三人，依舊是輕松的語氣。

　　“梁師叔過譽(yù)了，畢竟是衍師叔蒞歸，總該是周到些好。不過衍師叔這趟倒是有些突然，小女沒能及時迎接，還望見諒。”說話的是身著縹青袍子的女子，纖長的柳眉下流轉(zhuǎn)著一雙明眸，臉蛋圓潤小巧，膚白如雪，說話時如黃鶯輕鳴，甚是動聽。

　　“哈哈哈哈哈抱歉，我也是在外頭養(yǎng)成了這樣的習(xí)慣，給你們添麻煩了吧，抱歉?！绷貉軟]有去摸腦袋，而是朝青袍女子深深地行了一揖。

　　“衍師叔有禮了?！鼻嗯叟踊囟Y，身后的兩名靛袍女子也跟著回禮，“想必衍師叔這些年也是歷盡滄桑了。那……這幅模樣也是……？小女雖然不影響，但小女帶的這兩名師妹，怕是認(rèn)不出師叔的廬山真面目了。”

　　此話一出，兩名靛袍女子面面相覷，而后看向梁衍的表情變得豐富起來。

　　而梁衍被女子一問，這才恍然大悟：“啊對對對！抱歉抱歉，一時間忘記解除了法術(shù)?！?p>　　說罷，兩名靛袍女子只見得梁衍雙唇翕合，輕吟一句，緊接著風(fēng)勢兀地大盛，衣袂翻飛，塵土飛揚(yáng)，連同頂上的老榕樹都在劇烈晃動，抖落的榕葉也被卷進(jìn)花海當(dāng)中。

　　這一剎那的變化讓兩名靛袍女子徒然一驚，迅速拔劍擺出架勢，立馬護(hù)到青袍女子身前，緊縮的眉頭似乎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但青袍女子此時輕按她們的肩膀，示意她們可以收劍，不必戒警。

　　而當(dāng)她們閉眼再睜眼，剛剛那個青皮少年已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矗立原地，任爾風(fēng)勁，依舊靜如松，定如石。

　　眼前的梁衍膚色皸黑，面骨線條鋒利，瘦長的臉龐上，從兩鬢到髭一直連到下巴，蓄滿了粗糙而濃密的胡須。

　　腦袋上則簡單地把頭發(fā)在后腦勺上扎了個小髻，但毛躁的卷發(fā)還是炸出不少發(fā)梢，而梁衍那高拱的眉弓下，藏著一雙低順而狹長的眼睛，濃黑而厚重的眼袋讓他的眼神有些渾濁，但瞳孔里卻深邃得恍若深淵，讓人不自覺的發(fā)滲。

　　在梁衍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厚唇大嘴，而這可能是現(xiàn)在的梁衍，和青皮少年的形象最相近的地方了吧。

　　而此時的梁衍，已不再是披著襤陋褂子的模樣，整個人也比之前要高出起碼半個身，九尺有余，身著一襲沒有束腰的褐色長袍，雖然袍身依舊的破爛不堪，上面還有不少的別的布料的拼貼封補(bǔ)，但梁衍挺拔熊武的身姿莫名給平添出一股威嚴(yán)。

　　“其實解除了法術(shù)，我的變化也沒有很大嘛。”梁衍抖了抖長袖，拍了拍袍擺，向兩名靛袍女子打趣道，“那你們既然都來了，那就勞請各位領(lǐng)路了？”

　　梁衍躬身撫袖，向面前的三人作揖。

　　而目睹了眼前這一幕翻天覆地的變化，靛袍女子們顯然無法壓抑住住自己的驚詫，一時間還沒法反應(yīng)過來，但青袍女子此時已經(jīng)把她們拉到了身后，臉上沒有過多的波瀾，從容地給梁衍回了個揖。

　　“衍師叔，請往這邊。”說罷，青袍女子率先雙臂大張，嘴里念叨著些什么，而后整個人平地而起，迎風(fēng)飛揚(yáng)，長袂翩翩，只一眨眼便已過榕樹枝頭，而靛袍女子們也緊隨其后。

　　梁衍摩挲著自己的胡髭，猛地甩開長袖，花海便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開始劇烈地起伏，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花海底下已經(jīng)快按耐不住了，而在不到一息后，花海朝四周炸散。

　　花海中只剩下老榕樹還在帶著余勁搖晃著，枝椏上細(xì)密的葉隙把陽光剪得稀碎，揚(yáng)起的煙塵把光斑凝成濃稠的光柱，把老榕樹下的空間給切割得零碎。

　　而人影早已消失無蹤。

　　來到濱岸最北處，一片青石板鋪就的大廣場面前是一座龐大的府邸，橫匾上寫著“隆輿濱岸樞機(jī)”。

　　此時太陽依舊無處冒頭，厚密的云層遮擋了他的身影，只余下些灰堊的晞光，在磨平的青石板上，鋪就了層淺淺的絨毛。

　　幾只灰鵲撲騰著翅膀跳了下來，小巧的腦袋歪向一旁，眼睛里映著面前高矗巍蜒的墻帶，嘴喙咂巴了幾下，又扭過頭去，追起隔著垛口投下的斑駁的光影。

　　不一會兒，這些灰雀被一陣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驚起，撲楞著翅膀，又躍到了半空中。

　　來者是梁衍與青袍女子一行四人。

　　但當(dāng)他們踏進(jìn)廣場后，便停下了腳步，他們的目的似乎并不是眼前的這處政府機(jī)關(guān)。

　　沒等他們駐足多久，隨著青袍女子他們腰間別著的圓玉上，開始勾折出某種圖案，地面下也當(dāng)即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細(xì)碎零雜的齒輪摩擦聲與機(jī)括卡榫的接合聲，伴隨著地面的震動涌上空氣，此起彼伏，精密入微。

　　這些聲音顫抖著空氣，交織成一支急促的奏鳴曲，不斷跳躍重復(fù)的樂段環(huán)繞在梁衍他們周圍，恍若無數(shù)的鐵蹄在飛奔，一瞬黃沙飛揚(yáng)，又像無數(shù)蟲豸在耳邊窸窣冷鳴，一瞬月色冷冽。

　　倏忽地，只聽見一記從地下滑出的清脆的彈簧聲，在片刻的安靜后，地面又開始震動起來，塵土浮蕩，緊接著，從廣場的兩翼，驟然拔地而起兩道兩人高的弧形拱柱，拱柱在半空中徐徐交錯交疊，最后橫攬了整座廣場的一個碩大半圓，并雙雙重扣在地面之上。

　　終于，整個世界乍然沉寂，一切又都重歸平靜。

　　這個弧環(huán)被稱作亙規(guī)。

　　亙規(guī)面前有一級階梯，三人走了上前。陽光很自然就穿過了亙規(guī)，沒激起任何漣漪，也沒發(fā)生折射，浮塵飄往，盡是一片空蕩。

　　“煩請衍師叔握住小睢的衿絳，以便越過亙規(guī)?！鼻嗯叟油蝗话焉砼砸幻迮叟油频搅貉苊媲埃樕虾翢o波瀾地如是說道。

　　被她推上前的靛袍女子一臉錯愕，嘴里差點就蹦出些話來，可當(dāng)她看向黃袍女子的臉，四目相對，也只能深深呼了口氣，抿起嘴，把已經(jīng)到唇齒間的話語給硬生生的吞回去，垂下腦袋服從。

　　“其實我不一定需要......”梁衍話音未落，青袍少女便打斷了他。

　　“衍師叔我們走吧?！闭f吧，青袍少女頭也不回地縱身穿過了亙規(guī)。

　　另一名靛袍少女也緊隨其后，而梁衍看向被喚作小睢的靛袍少女，對方也微微抬頭，對上梁衍，又立馬垂下腦袋，但還是把腰上的衿絳多余下垂的部分，攥在手中，向梁衍遞去。

　　“衍師叔，抓好了，不然你可過不了亙規(guī)，進(jìn)不去通天。”小睢聲細(xì)如蚊，掛在耳鬢的頭發(fā)因為低頭而滑落，順在臉頜。

　　梁衍也沒多說什么，直接接過對方遞來的衿絳：“我牽好了，咱們走吧。”

　　接著兩人一前一后也穿過了亙規(guī)。

　　雙眼一閉一睜，前一刻，眼前還是開闊敞亮的廣場，而轉(zhuǎn)瞬間，便來到一片封閉的房間。

　　隆輿濱岸樞機(jī)，通天。

　　通天，是這個房間的名字，不過雖然有一個雄偉的名字，但實際上，這里既沒有金碧輝煌的裝飾，也沒有縱橫椽桷的肋桁，有的只有腳下這片由整塊大理石打磨而成的地面，環(huán)繞著房間的高聳的墻壁，以及四人身后的亙規(guī)。

　　環(huán)繞著他們的錚亮烏黑的墻壁陡然直上，以巍然的氣勢直指蒼穹，當(dāng)梁衍抬頭往頂望去時，極目皆是向上劇烈縱深的墻壁，盡頭只一處豆粒般的光點，卻瞬間讓人像是往腳下的大地深深下墜一般，急速碾壓成滄海一粟，星海一塵。

　　而房間內(nèi)的光照由頂直降，又經(jīng)過墻身微妙的反射，幾近全光的，剛好照亮了整個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