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游說
磐州城,坊區(qū),永隆街,大嘴樓。
“大伯,這杯酒您得敬晚輩了,為之何以?因為您們家在裁縫鋪的賬,晚輩既代行清了?!币幻碇麧嵏删毜暮稚鳖I長衫的書生,嫻熟地捧起酒埕,給自己和座對面的人滿上了酒。
坐在書生對面,被以大伯禮稱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削瘦的臉龐上頂著一道肥大的酒槽鼻,薄唇張合,欲言又止,他恰好是梁衍在剛回磐州城,于坊市以東所遇的搭話大叔。
大叔看到對方給自己滿酒,連忙起身接杯,可因為太緊張,起身動作太大,直接把座下的椅子給撞倒了,砰然的響聲引來四周的目光,而這讓大叔連聲哆嗦著“夠了夠了,謝謝侄兒”,匆匆放下酒杯,并迅速把椅子給撿了起來。
重新坐回椅子上后,大叔扶起酒杯,盡量挺直自己僂曲的腰背,濃眉微皺,仰頭便是一口悶清。
書生見狀,嘴角攀上了些許的笑意,大喝了一聲“好!”,也跟著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
“大伯,不要這么緊張,這頓都說晚輩請客了,您就放輕松,好好享受?。∫郧坝衼磉^大嘴樓不?這得跟您說,來此定要嘗嘗這里的百花釀鴨,鴨肉嫩滑,酒香沁味,嘖嘖嘖,光想想就垂涎了?!?p> “客官,您點的百花釀鴨上桌嘞!請慢用哈!”話音剛落,店小二便端著一盤全鴨上桌。
“嘿,剛說完就來了,您說這不趕巧了,快!您趕緊嘗嘗!”書生邊說邊動筷,撕下一塊鴨肉就往嘴里塞。
大叔依舊眉頭緊鎖,盯著鴨肉也不見動筷,雙唇緊抿,雙手在桌下犬指緊握,搭在大腿上,也不知是小臂在抖還是雙腿在抖,以至于佝僂的背脊更加弓曲了。
書生本來饒有興致地品嘗著嘴里的美食,但瞥見面前的大叔如此模樣,便也停下了咀嚼,轉年后又動手夾下一大塊鴨肉,肉還連著晶瑩的鴨皮,而后送到了大叔的碗里,還不等大叔驚詫地張口,便喚來店小二,吩咐上兩碗米飯。
待小二扭頭后,書生朝大叔問道:“大伯,小全兒今年多大了?”
“全兒今年,虛八歲了?!贝笫宄聊艘粫従徴f道。
“這年紀應該還能趕上明年的稻選,大伯您想想,一場稻選,南北兩岸,數(shù)十萬個娃娃,這還沒算赤烏和那些個大家族的娃娃,爭那么十來個名額,十年一屆,要選上了,那可是能上到那云里面的,能見到仙人,這還不光宗耀祖?!”書生朝著大叔的方向微微傾身,環(huán)顧了一下左右,并壓低了聲音,但仍舊說的眉飛色揚的,“您這一趟,人孟家可擔保幫咱全兒報名,咱做父母的,這不得幫孩子爭取一下機會么?!”
“可我要走了,家里就剩孩兒他娘,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祖父染疾已久,祖母又年邁身子弱,我要是走了,家里可就......”
“大伯!你這是去跟孟家下河!不到半載便回,有什么好擔心的!”書生忍不住打斷了大叔的話,說完,又吸了口氣,輕聲道,“您看祖父祖母這情況,不更是需要錢貨打點照應么?這次難得孟家找水工,而且還是先結款再下河,您想想這后面多少人都扯著脖子想攀住這樣的機會,您可得想清楚了啊。再怎么說,您都是拿著磐州城的身份,這和城外塘圳的野漢可不一樣,待遇怎么都不會差的?!?p> 大叔眉色間逐漸有了些堅定,思慮片刻,他終于拾起筷子捧起碗,夾起碗里的鴨肉鴨皮給送進嘴里。
書生見狀,一下子笑得咧嘴跳眉,額頭都被眉毛擠出幾道溝來,這時店小二端上了剛剛下單的米飯,書生這才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而后又抱起酒埕,給大叔滿上酒。
一個時辰后。
書生此時已經(jīng)和大叔道別,孑然一身走在街道上。
忽然,他在一處茶樓駐足,尋望了一下四周,便徑直拐進茶樓里,茶樓的招牌上寫著大慶茶館。
書生來到一個位置上坐下,店小二立馬披起抹布,嬉笑著臉,剛想迎上來,只見獨坐在書生左側的桌上的人屈指叩了叩桌,店小二便收起了臉上的表情,微微頷首,而后轉身離去。
“事情辦妥了么?”書生左側的人,戴冠配玉,干凈而圓潤的臉龐上蓄著髭,此刻正閉著眼,只留得細長的一道垂簾,豆粒般的小眼睛在眼皮底下滾來滾去,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大人吩咐的,卑下全都辦妥了,共十人?!睍M管酒意微醺,但此時仍對側邊的人畢恭畢敬,聲音卑細。
“嗯,若不是這次城外那塘的水工逃了些,也不至于在城里尋人?;蛟S是想找隙罅進城吧,可鉆了進來又能怎么樣?”
“大人說的是?!?p> “行了,你行考的事情,我會安排的了,你先回去吧。”
“幸謝大人??!大恩大德,榮心涕零,感承不盡??!”書生聞言連忙起身朝著左側之人深深鞠了躬。
磐州宗,軍務司,常備房。
在此時,常備房的阜長房間內(nèi),一座小山般偌大的身軀鎮(zhèn)在案桌前,而案上的茶盞正騰著熱氣,被鎮(zhèn)尺壓著的竹漿紙上墨著“警擂”二字。
滕子谷芮白山丙?阜長,秦閼,正雙手扶著紙角,盯著上面的文字皺起了眉,片刻后他撥開了鎮(zhèn)尺,將紙抽起伸向燭臺,嘴唇輕輕翕合,紙張在觸碰火舌的一瞬,不留余燼地炬然消散。
而片刻之后,方才被喚作周既的修士也恰好敲開了房門:“阜長,人已經(jīng)被押歸了,現(xiàn)人已入訊房,這是抄錄的語札?!?p> “放下吧,我待會便來?!鼻亻懯疽庵芗葘⒓埊B放在案上,如是說道。
語札就是史蒿一行人之前在擂臺上拿出的琉璃短杖的名稱。而語札的功能,其實是能通過激活內(nèi)置的陣法,將鏈接上修為場的修士所說出的話語,以特定的點折圖樣給銘刻在石芯當中,修士們能通過對應的轉譯方式將圖樣抄錄成文字。
在周既離開之后,秦閼迅速地檢閱其抄錄出來的記錄,在看到梁衍的名字后,眼神一凝,捏緊眉心,眨眼再看,確認不是自己看錯了之后,深吸了一口氣,頃刻扶椅起身,絲毫沒留意椅子被他碩大的身軀給撞倒在地,徑直走出了房間。
房外的修士們剛聞聲而動,只見得秦閼已然推門而出,大家紛紛噤聲望了過去。
“梁衍的訊房誰進去了讓他出來,說阜長親審?!鼻亻懻Z氣并沒有多重,但就這么一句話卻擲地有聲,場下立刻有人出席,疾步趕往梁衍的訊房。
片刻后,史潁逸一臉肅色從房間出來,朝秦閼行禮。
秦閼頷首,而后直接邁向訊房,而史潁逸與之錯身,并開始給眾人安排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