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收拾停當(dāng),洗去一身風(fēng)塵,靜姝原想著躺在床上休息片刻,不妨昏沉著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候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
她從床上坐起來時還有一瞬間的恍惚,等看清屋子陌生的空間,才意識到這是承京的新家。推開玻璃門走到露臺,迎面不知什么時候升騰的霧里,含著濃濃的濕氣。陌生的氣息讓她抱著臂打了寒噤,不得不改變主意轉(zhuǎn)身重新回到室內(nèi)。
看來,一切的一切從新開始。在這里,就連空氣都要重新適應(yīng)。
她搖搖頭,打算找找行李,尋件干凈的衣服換上。誰知,將一開燈,“蹬蹬噔”就有腳步聲從隔壁房間傳到門口,啪嗒一聲門被打開,阿原一張笑臉出現(xiàn)在門前。
“小姐,你醒了?”
靜姝愣了一愣,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等再望向那張興奮的臉,不免嘆口氣道:“干什么呢,這么高興?”
“我正收拾咱們從常州帶的行李,小姐,我和你說啊,我發(fā)現(xiàn)這樓雖然不大,空間卻實(shí)在不小!我把物件都拿出來擺上還空不少地方呢!”阿原看著十分樂活。
靜姝不由好笑:“著什么急呀,行李回頭咱倆一起收拾,路上折騰了這么多天你快休息去!”
可阿原正在心頭上,哪會去,不但不去,還拉起靜姝出房門,展示她的杰作。
靜姝無奈地隨她走了幾步到樓道里,一間間去看,發(fā)現(xiàn)這二樓仍有兩間空臥房,一間儲物室,而最靠里的那間,書架、幾案齊全,顯然是用來做書房的。
看得出阿原也早看出來了,因?yàn)檫@會兒房里地面上密密麻麻碼著十幾個箱子,是靜姝從常州老宅帶的珍貴書籍。箱子被一一打開,有幾本書散落在書架的角落里,訴說著這件工程剛剛開始。
靜姝靠著門邊,問阿原:“你剛剛在收拾這里?”
阿原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而后微有皺眉道:“其實(shí)我早就開始忙活了,就是不知道哪本書放哪里,把以前在老宅的擺放位置想了好久,才放了這幾本。”
“這可不但是個力氣活,還是個技術(shù)活?!膘o姝搖搖頭,然后道:“你先別管這個了,這么多書,一時半會兒整理不完,明天我把書編上號,我們倆一起,就簡單多了。”
阿原看看滿屋的書箱,發(fā)現(xiàn)只好這樣了。
兩人出了書房,靜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換件衣服去那邊看看,你休息會吧,吃晚飯的時候,我讓人過來叫你?!?p> 阿原一點(diǎn)就透,自然知道她家小姐說的“那邊”是哪邊,遂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明白。
不過轉(zhuǎn)而想到一件事,等靜姝換好衣服下樓時,她透漏道:“對了,小姐,府里好像有客人來。”
“有客人?”
靜姝微一皺眉。
可是等到了主樓,一樓客廳燈火通明,但半個人影也無。
偌大的空間里,安靜的異樣。她有些奇怪人都到哪里去了,阿原所謂的客人又在哪兒,誰知剛站定,就聽身后一個略帶訝異的嗓音傳來:“阿姝,你過來了?”
轉(zhuǎn)頭去看,原來是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顧蘭洲。
燈光下,顧蘭洲容色如玉,奇怪的是,手里卻拿著個干抹布,讓她恬淡的氣質(zhì)里多了絲生活氣息。
見靜姝盯著她手里的抹布看了又看,顧蘭洲笑了笑便親熱地走上前:“我正在擦盤子?!庇謫枺骸鞍㈡I了沒有?容媽正在做晚飯,一會兒就好。”
家常的語氣,讓靜姝不禁有些驚詫她強(qiáng)勁的接受能力。在李明誠不在的情況下,一個女子能做到對原配女兒笑臉相迎,這份功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要么是這女子涵養(yǎng)太好,要么是這女子心思深沉。
靜姝剛來新環(huán)境,對一切都持保留態(tài)度,但她希望顧蘭洲是前者。
她摸了摸肚子,也如常說:“倒是有點(diǎn)餓。”
顧蘭洲心里微微一松。
她邊走邊將手里的抹布疊好,隨手放在一個小幾上,再抬起頭時,臉上笑容未變。不管怎樣,只要有回應(yīng)就說明能溝通。對于這個姑娘,有些事短時間強(qiáng)求不來。一切等以后慢慢來吧。
她望向客廳中央,明亮的西洋燈下,靜姝逆光而站。她的肩膀很削,腰身很瘦,換下了來時身上那件高挑的西洋裙,穿著件青草色家常及膝旗袍,可能沐浴了的緣故,如瀑的頭發(fā)披散著垂在背后,遠(yuǎn)遠(yuǎn)望去,明明身材出挑的一個人卻看著異常弱小。對于這樣一個不幸的孩子,恐怕誰都狠不下心苛責(zé)。
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顧蘭洲的心緒已經(jīng)閃了幾個維度。
但是這些靜姝并不知道,她只是感覺氣氛古怪,為了不至于尷尬,她環(huán)視了圈客廳,隨口問了句:“人都去哪兒了?”
顧蘭洲笑說:“你爸爸同僚來了,這會兒都在書房談事情?!?p> 靜姝微愣,知道顧蘭洲是誤會了,她并不是問李明誠,然而正在這時,忽然啪撻一聲響,打破了她的思緒。
一樓樓梯拐角處的一個房間門突然被打開,從里面走出三個人。
看到三人,顧蘭洲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靜姝望了一眼,卻詫異起來。
因?yàn)槟侨?,前頭并肩走著的是李明誠和另一個與他差不多年紀(jì)的軍人,而他們后面跟著的年輕人,卻是才分開不久的徐浩森。
他怎么在這里?和李明誠關(guān)系好到這種程度?還真是形影不離啊。
靜姝那邊一陣疑問,這邊李明城一出書房,看到站在一堆似乎正在交談的顧蘭洲和靜姝兩人,卻是不由驚喜。他快走幾步走上前,堅(jiān)毅的臉上雖然沒太多變化,眼神里卻露出絲絲喜意。
他身后的中年人則是驚訝非常,轉(zhuǎn)頭問徐浩森:“這孩子就是?”
徐浩森笑著說了聲:“對?!?p> 三人轉(zhuǎn)瞬間走到了客廳中央,李明誠望著靜姝的臉頰,見小女兒眼神澄澈,眉宇間的疲意不似原來那么累積,心里不由放下心來。
他揚(yáng)揚(yáng)手給已走到身畔的中年人介紹:“景山,這就是阿姝?!?p> 徐景山嗓門洪亮,哈哈大笑之余,連說兩聲好。
李明誠心里高興,滿臉也是笑意,又朝靜姝道:“阿姝,這是你徐伯伯?!?p> 靜姝便上前一步向那中年人行禮,道:“徐伯伯好。”
聲音清亮,婉轉(zhuǎn)從容。
徐景山看著面前不卑不亢的小姑娘,心里著實(shí)驚訝,盯著看了半晌,最后還是背后徐浩森拍了拍他,他才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頭向李明誠哈哈笑道:“明城啊,你倒藏得嚴(yán)實(shí),竟然有這么個漂亮的女兒,看著倒是和我家浩清差不多大?!?p> 李明誠聽他說,眼中閃過一絲自豪,他揚(yáng)手想摸摸女兒的頭發(fā)以示快慰,卻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頓住,晦澀地哂笑了一瞬,轉(zhuǎn)頭向后面跟著的浩森看去,對徐景山道:“有浩森這么優(yōu)秀的兒子,又有浩清那樣爽利的女兒,你還想什么呢,知足是福?!?p> 一席話,說的徐景山滿足大笑。
靜姝心道這個徐景山倒是開朗,就聽顧蘭洲在邊上嗔怪道:“明城,快別站著說話了,趕緊請徐大哥坐下吧!”
大家才笑著一起去沙發(fā)上圍坐,靜姝跟在他們后面,腳步還未挪動,眼前暗影一閃,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她跟前。
“阿姝,又見面了?!?p> 徐浩森文雅的嗓音響在耳畔。
靜姝抬起頭,見眼前人換去了一路而來的戎裝,身上斯斯文文穿著件白色襯衫西裝褲,熾熱燈光照耀下,精精致致一個玉樹公子。
她翹了翹嘴角:“徐先生,你倒是言而有信?!?p> 徐浩森不由愉悅一笑:“那是自然?!?p> 但聽到靜姝的稱呼,又搖頭道:“如今還叫徐先生嗎?”
靜姝不由疑問:“不叫徐先生,那叫什么?”難道叫徐長官?
誰知,徐浩森眼睛一彎道:“當(dāng)然是叫我哥哥咯?!?p> 靜姝一愣,不禁又上下打量他一番。她不說行,也不說不行,而是問:“那你多大年紀(jì)?”
徐浩森好整以暇看著她,以為她又要搞什么怪:“怎么?我年紀(jì)一定比你大就是了?!?p> 靜姝心說那倒未必,揚(yáng)起下巴看他:“年齡都不敢報(bào)?還敢讓人叫你哥哥!”
激得徐浩森一陣無可奈何。他搖搖頭拿靜姝沒辦法,索性道:“本人今年二十有四,不知小姐這下可滿意?”
這下靜姝只好住嘴了。她在現(xiàn)代活到二十三歲,在這個時代是十七歲,怎么樣都確實(shí)比徐浩森年紀(jì)小。不過隨便叫人哥哥她可是不習(xí)慣的,她搖搖頭耍賴說:“滿意是滿意,但我平生沒有哥哥,也不慣叫人哥哥,所以徐先生你的愿望怕是不能實(shí)現(xiàn)了?!?p> 可把徐浩森聽得一愣一愣。徐浩森看她嘴巴一張一合,利索可愛,但言語卻如此不馴,難得孩子氣上來,非要爭一口氣,讓她改口。
兩人就這樣站在沙發(fā)座前你來我往,而那廂坐著的李明誠、顧蘭洲、徐景山三人聽著他們年輕人的唇槍舌劍只覺好笑。
顧蘭洲奇怪道:“阿姝倒和浩森挺談得來的?!?p> 李明誠知道經(jīng)過,遂說了常州和歸程的一些事,又對徐景山感謝說:“這次多虧浩森?!?p> 徐景山擺擺手道:“難得你用的上他?!庇执蛉ふf:“浩森這孩子平日最愛跟著你,連我都要吃醋呢?!?p> 說的李明誠不禁呵呵一笑。他心里寬慰,不由又向那對打嘴仗的少男少女看去。
只見燈光下的浩森和阿姝,一個俊雅出塵,一個仙姿佚貌,李明誠這樣看著,驀地心里起了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