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在先前的推斷之中其實想過很多種可能。
兇手,也許是一個像漢尼拔一樣,對殺人這件事保持著病態(tài)妄想的瘋子。
亦或是,某件陰謀之中最為卑劣的那一顆棋子。
在看到那爆裂成一團的尸體之后,他摒棄了一些猜想,將目標轉換為掌握【權柄】之人,因為只有擁有超凡的力量,才能創(chuàng)造如此可怕的死亡。
但如今,當他面對兇手時,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
那就是他以為,“罪孽”這種自遠古時代便存在的黑暗力量,離他遙不可及。
畢竟和它們相關的故事,聽起來真的有些不真實。
羅杰平復了一下激烈的心緒,看著面具男逐漸朝他走來,恍惚間,他仿佛成為了那個死在小巷之中的傳教士,那時,他應該是抱著怎樣絕望的心情,去面對自己的死亡呢?
他將手插進褲兜,突然問道:
“為什么,兩次綻放的花朵方式完全不同?”
“羅杰閣下,你的觀察力我是清楚的,我想,只要給你一個提示,你應該就能明白我的用意?!?p> 女妖沒有停下腳步,而是低聲道:
“為什么我剛才要說,開花是罪孽的償還?”
羅杰陷入凝思,片刻之后,他眼中閃過一道冷色:
“你是說......”
“不錯!正如你所想的那樣,第一次腐爛的那些傳教士,就是散播瘟疫的幫兇,元兇,自然是他們背后的教會?!?p> “所以我要讓他們的肉身腐爛,在恐懼之中品嘗劇毒身亡的痛苦?!?p> “第二次將逃竄的幸存者撕裂,是因為他們曾與貴族一同欣賞死者痛苦的吶喊?!?p> “我私以為,讓他們的身軀在絕望和尖嘯中撕碎,是懲罰他們的最好方式?!?p> “這是昭示教會罪行的,最好手段?!?p> 羅杰接過話茬,分析道:
“在萊茵斯特污染瘟疫的中期,瘟疫的擴散程度應該已經(jīng)較為嚴重,但作為鄰近的安格倫敦所屬教會卻能夠在第一時間派出人手前來支援,這確實可疑;同時教會還下達指令,將疫情最為嚴重的萊茵斯特的事項交付給醫(yī)學院管理,這就更奇怪了?!?p> “畢竟醫(yī)學院的無能眾人有目共睹,但因醫(yī)學研究的落后,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因此無論能不能治,他們都會想方設法的要到這個活?!?p> “至此,民眾對上層的全部不滿和矛盾都會轉移到醫(yī)學院的身上,而教會將從嫌疑之中脫離,甚至還會因為派遣人手支援的事情得到貴族的贊頌?!?p> “他們將進一步消化宗和國內(nèi)的貴族權勢,直到將其蠶食殆盡為止?!?p> 羅杰抬起頭,看著腳步明顯放緩的女妖,問道:
“是這樣嗎?”
女妖鼓起了掌,由衷贊嘆道:
“羅杰閣下天生就是警探的料,敏銳的觀察力,強悍的推斷能力,這兩者有一即是神探,而你兩者皆有,我只能說......”
“天才,你是斷案的天才,如果你加入警署,積年累月的懸案將會在幾天之內(nèi)得到解決?!?p> “可惜,你今天會死在這里?!?p> 女妖嘆了口氣,繼續(xù)向羅杰前進:
“還有什么問題,盡管問吧,只有你,我愿意給你更多一點的時間?!?p> “蒼白提燈是原罪圣物,在它的‘地界’內(nèi),時間流速會放緩數(shù)十倍,如果你在期待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對前來支援,還是趁早打消這份心思吧。”
羅杰沒理會他的話,繼續(xù)問道:
“科瑞先生在整個故事里扮演者什么角色?”
“誰?哦,你說的是那個可憐的人,他看到了他不該看的東西,所以他必須要被滅口,他的死被我刻意用于擴大事態(tài),你既然已經(jīng)見過格羅尼亞,你就應該猜到那一步棋的用意。”
羅杰點點頭,知道自己最初的猜測沒有錯誤:
“最后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女妖停下了腳步,似乎像是在思考。
他慢慢搖搖頭,面具下的臉龐浮現(xiàn)出一絲對死者的憐憫。
“我覺得,以你的頭腦,不應該會問出這種問題。”
“第九罪孽的職介,叫做女妖?!?p> “女妖的職責,就是破壞關系,摧毀平衡,只有完成這場儀式,我才能進行晉升?!?p> “我們擁有扭轉部分規(guī)則的能力,可以讓金屬如棉花般扭曲,也可以讓人由內(nèi)而外的翻轉。”
“報復教會,嘲笑貴族,愚昧的人群在我腳下顫動,我的晉升之路,此刻即將打開,羅杰閣下,感到榮幸吧,因為你會是我的第一個祭品?!?p> 面具男又走一步,此時的他,只要伸出手來,就可以讓羅杰成為所有花朵中最美麗的那一朵,但他很快便察覺到了異樣,因為羅杰的嘴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讓他很不爽。
“你笑什么?”
“你所做這一切,當真只是為了晉升嗎?”
“難道,你不是在享受作為‘正義’審判‘罪惡’的快感嗎?”
女妖渾身一顫,像是被人刺中了要害一般,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
“你在胡說什么?”
“你應該不是源初的罪孽吧,不,你不可能是。”
羅杰輕輕一笑:
“我雖對罪孽沒有什么深切的了解,但我很清楚,如果你是那些古老的邪惡,那你便不會用如此無聊的手段來完成自己的目的,讓我想想,在你成為罪孽之前,你應該是個和我一樣,家中落魄的貴族吧?!?p> 女妖握緊了拳頭。
“你的言行之間透漏出了一股貴族特有的禮儀氣息,這證明你曾經(jīng)受過很好的教育,你能窺探到這件事情背后的隱秘,意味著你家中落魄的緣由并非是因為和教會作對,恰恰相反,你們家族和教會說不定還有一些親密的聯(lián)系?!?p> “但教會行事狠辣,在你們失去影響力之后便將你們家族拋棄,準確的說,你們也是教會吞并同化計劃的一環(huán);瘟疫散播之后,你的家人也飽受摧殘,甚至已經(jīng)患病身亡,也正是因為如此,你才會如此仇恨他們?!?p> “比起一開始的仇敵,半吊子的朋友更可惡?!?p> “接著,在你絕望之余,按照劇本,此時某個神秘人出現(xiàn)了,賜給你了某種力量和這盞提燈?!?p> “他的目標和你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你便開始復仇計劃,將你的仇恨傾斜在傳教士身上,并借此籌劃晉升,在這個過程中,你逐漸開始沉淪這種作為正義使者懲罰壞人的無聊游戲,并以此獲得快感和滿足,這就是為什么你每一次都會毫不掩飾的留下各種各樣的線索。”
“因為你渴望被人關注,渴望帶著那張正義使者的面具,以你的意愿和手段懲罰他人的罪行。”
“你簡直就是一個馬戲團的演員,只有他們,才會迫切的期待觀眾去看自己的作品?!?p> 女妖的情緒逐漸有些失控,他的身軀正在發(fā)生某種程度的異變,他的聲音也逐漸開始脫離人類的范疇:
“你那無聊的推斷是時候結束了......”
“急了急了,某人被戳到痛處啦!”
羅杰猖狂的大笑,隨即毫不留情的諷刺道:
“獲得力量的感覺不錯吧?只要稍微動動手,就能把一個大活人以你想象中的方式隨便折騰死,這種左右他人生死的快感是不是如同女人一般讓你欲罷不能?”
“可你為什么只能去找傳教士,而不是找牧師,或者神父,甚至主教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打不過?!?p> “你自以為這是一場正義的復仇,但你錯了,這不是復仇,這只不過是另一種方式的欺凌弱小?!?p> “從始至終,你都沒有撼動教會這頭龐然大物的一根汗毛,可你竟然在這種瘋人般的自我妄想中沉淪了這么久,你的人生可真可悲啊。”
“我想請問,你和那些你厭惡的人,究竟有什么樣的區(qū)別?”
“你知道你是馬戲團里的哪一種演員嗎?”
羅杰釋懷的一笑,隨即左手指著女妖,用一個詞將他最后的理智蒸發(fā)殆盡:
“小丑!”
“你給我閉嘴!”
女妖瞬間失控暴走,他的手臂已然變成了無數(shù)條古怪的觸須,朝著羅杰刺去,一旦觸碰,羅杰的身軀就會像先前的那些倒霉蛋一樣,變成一朵惡臭的花!
“就是現(xiàn)在!”
羅杰雙眼之中爆發(fā)出一團暗紅色的光暈,隨即他便開口,聲如陰冷粘稠的沼澤,讓蒼白提燈的“地界”都顫動了片刻。
“停?!?p> 觸須停滯了下來,但很快便開始動搖。
在使用撒旦圣言時,越簡單的字符和命令,越不容易承受負面作用,這是羅杰多次使用之后總結的規(guī)律。
現(xiàn)在的撒旦圣言能力太弱,想要達到他的目的,他就必須依靠判斷和語言挑撥來讓對方的心理失衡,如果直接使用只會遭受嚴重的反噬,這就是他說那么多廢話的緣由。
但即便他做了這么多的鋪墊,對已經(jīng)徹底暴走的女妖使用撒旦圣言,還是讓他受到了不小的反噬,幾乎是一瞬間,他的七竅之中便滲出鮮血,站立已然不穩(wěn)。
但他還是強行支撐了下來,他終于從口袋中掏出一直沒動過的右手,一把略顯破舊的柯爾特左輪出現(xiàn)在他的手中。
這是泰勒的配槍,是他今天前往聚會之前特意要的。
讓根本沒有發(fā)揮作用的警長多一點參與感吧。
羅杰抓住這不到幾秒的機會,扣動扳機。
女妖倒在血泊之中,他顫抖著身軀,在死亡的逼近下,他的憤怒已經(jīng)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異常的平靜。
他看著搖晃走來的羅杰,喉嚨里噴出鮮血。
“原來,原來你掌握著【權柄】......”
“我輸了,我輸?shù)暮軓氐??!?p> 羅杰終于走到了他旁邊,蒼白提燈的效果正隨著女妖的死亡逐漸消散。
“你的手段太卑劣了,有時候,過于依賴力量,會失去自我的?!?p> 羅杰安然坐到他身邊,旁邊抹了一把臉上的血。
他那一槍正中心臟,女妖已經(jīng)活不了了。
“有煙沒?不要煙斗,要那種細長的工業(yè)香煙?!?p> “在......上衣的第一個口袋里?!?p> 羅杰毫不客氣的拿出火機和香煙,點了一根,他摘下女妖的面具,不容拒絕的把香煙塞進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嘴里。
“唉,像你這種人,本來可以借由以前的積累發(fā)家致富,何必要報仇呢?”
“反正扳不倒他們,老老實實的過日子,又什么不好呢?”
“好吧,這話我自己都不信,不過哥們的目標就比你長遠多了,哥們可是打算顛覆這個世界,顛覆那個狗日的安格庇達斯的?!?p> “格局放大一點,棋也就能下大一點......”
一根煙結束,羅杰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大部分都是說給自己聽。
在他塞煙的時候,女妖就已經(jīng)死了。
提燈的效果已經(jīng)消散,羅杰再次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他起身,猶豫了很久之后,還是將女妖的舌頭割了下來。
“就當是替你完成復仇的傭金吧?!?p> 無論是【權柄】,還是罪孽的【職界】,想要擢升,就要付出代價。
所有命運的饋贈,已然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
無論是專橫跋扈的教會,還是賜他力量的神秘人,從始至終,可憐的女妖,都只是這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不知道他死時有沒有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