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回來了。”天擦黑的時候，程西那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大哥”老爹醉醺醺地走回來。
衛(wèi)娘子坐在床上，見程大郎滿身酒氣、搖搖擺擺走進(jìn)屋里，憤憤地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小聲點(diǎn)兒，把孩子吵醒了！”
“吵、吵不醒！”
“這是去哪鬼混了，弄得一身污泥？”衛(wèi)娘子趕緊轉(zhuǎn)身給他找干凈的衣服。
程大郎喝得七八分醉，滿不在乎地回道：“爺們兒辦事兒，女人少插嘴。我不出去鬼混，哪來得家用？在家里又不短了你吃，又不短了你喝的，還成天嘮叨?！闭f罷，也不更衣，直接往床上一躺就要睡過去。衛(wèi)娘子轉(zhuǎn)過身，看見新?lián)Q的床褥，被他一睡徹底不成了樣子，明天又要去洗被單，心里更氣。正好腳邊有半盆洗腳水，就向著程大郎兜頭蓋臉地潑了過去。程大郎迷迷瞪瞪正要睡過去，這涼水猛地一激，登時惱了。跳起來舉起巴掌要打衛(wèi)娘子。衛(wèi)娘子一挺肚子，說道：“程小乙！你還敢動手了？你打呀，打死我娘倆，你好自個兒逍遙快活去！”
宋時稱呼混亂，排行老大被稱為一郎、大郎,后來又演化成小乙（小一），如燕青燕小乙。可惜現(xiàn)在還沒水滸傳，程大郎不知燕小乙的大名，他覺得自己是號人物啊，要叫“大哥”才是——這又小又乙的，太失面子。因此，但凡衛(wèi)娘子生氣了，就會叫他程小乙，這叫罵人專接短。
這程大郎淋了一盆早涼了的洗腳水，酒意去了三分，巴掌舉了半天，終究也沒落下來。雖然他覺得衛(wèi)娘子一開口，就落了自己江湖老大的面子。但又下不了手真的去打呀——罷了罷了，女人還懷著孕呢，不跟她計較。摸了摸鼻子，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訕訕地說：“你個婦道人家，知道什么，我好男不和女斗！”
原本這話也不算重，可衛(wèi)娘子聽到以后，偏偏又想起來了自個兒白天茶肆里，被那個老儒生給教訓(xùn)。這懷孕的人，脾氣本來就見漲，晌午里沒爭過那個酸儒，越回想越憋氣，遂不再搭理程大郎，干脆趕了他去外間塌上睡覺。
程大郎只當(dāng)她是氣自己吃酒，又覺得自己滿身酒氣的，熏著衛(wèi)娘子肚子里的寶貝兒子也不好，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好乖乖地整理了被褥，五大三粗的漢子，在外間小床上蜷縮著睡覺。趁著酒意，倒也不一會兒就鼾聲如雷。衛(wèi)娘子在街上受了氣，又被外間如雷的鼾聲吵著，心想他這回來還不如不回清靜，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半晌也沒睡著。諸般思緒紛紛擾擾，到了半夜，覺得自己肚子隱隱作痛，一檢查，竟然有些見紅，頓時大驚。
這廂，聽見衛(wèi)娘子的呼痛聲，正在夢周公的程大郎，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了身。聽說娘子說是見了紅，那還得了！且不說心疼自家娘子，自從自家那個病秧子女兒出生，已經(jīng)五年，心心念念盼來自個兒娘子又懷上，程家的香火可就全指望在這兒了。
于是，他急忙披上衣物，撒丫子出門，去請仁和堂的老大夫。老大夫被半夜里拍門吵醒，見是程大郎，也不好責(zé)怪，拿著藥箱就走了過來。擦了把汗，驗脈之后，大夫說道：“大郎不必過于憂心，衛(wèi)娘子是勞累過度，加上心緒欺負(fù)不安，才會胎相有些不穩(wěn)。按說，衛(wèi)娘子家醫(yī)藥傳家，該懂得這些才是。孕婦情緒起伏雖大，更應(yīng)該注意，不要輕易動怒?！闭f罷，寫下藥房細(xì)細(xì)叮囑不提。
衛(wèi)娘子吃完藥沉沉睡下。程大郎卻是一番折騰過后，再無睡意，又怕衛(wèi)娘子再有什么事情自己睡沉了聽不見，干脆在院中打了一套太祖長拳，然后虎踞龍盤地往院里那么一坐，直待天明。他邊看月亮邊琢磨呀，自己娘子在家，從不開火上灶，只帶著女兒一人，怎么就會被累著。又聯(lián)想到家里本來雇了個小丫頭，不久前家里有事辭職回家，故而娘子這幾日要帶著程西——定是女兒頑劣，才惹得她娘勞累不堪。程大郎原本就不喜程西，在他面前唯唯諾諾、聲若蚊蠅，卻總是病病歪歪要請醫(yī)問藥，如今覺得女兒頑劣更是生氣。打定主意，明兒一早就要幫妻子好好管教一下女兒。
程西自然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她在房間里燒得昏昏沉沉，時而有一絲清明的念頭，也只剩下懊惱自己不該怕苦躲著沒吃藥。到五更天時，忍著全身疼痛，終究是起了身，穿過院子，走向廚房，想找口水喝。
程大郎正在院子中踱步，看見女兒從房里出來，披頭散發(fā)，見到自己也不知行禮，就要進(jìn)廚房找吃的，頓時怒火上頭，三步并作兩步趕上程西，蒲扇般的巴掌就打在程西臉上！
“我打死你個不孝女！醒了就知道吃？平日里你就是這么照顧你娘親的？你弟弟要有了好歹，看我不踹死你！”
程大郎就是篤定，自己妻子肚子里，一定懷的是男孩了。程西燒得暈暈沉沉，哪里知道院子里還站著個五大三粗，還滿臉橫肉，畫成年畫貼在門口就能驅(qū)鬼辟邪的男人。原本就生著病，虛弱至極，突然而至的一巴掌，把她打得跌坐在地上，愣神半晌沒反應(yīng)過來。
程西直接被蒲扇般的巴掌打懵了，眼神好一陣才聚起焦，發(fā)現(xiàn)了這個穿越以來第一次見面的父親竟然是個家暴男。
程大郎原本后悔自己出手重了，卻又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發(fā)涼。自己的女兒竟然目光如狼般盯著自己，目無尊長，心里愈發(fā)坐實了對她不孝的推測。而程西側(cè)頭吐出混著一口一顆牙齒的血沫，盯著程大郎情緒起伏不定。穿越兩天以來，衛(wèi)娘子一直帶著她，前世沒有父母的自己，在這個小小的身體里，對衛(wèi)娘子也有了一絲孺慕之情。卻沒有想到，這個程大郎，是個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對年幼的女兒下狠手的！
看著女兒滿臉的冷意，程大郎更是升起滿腔怒火。因為自己下手重了而產(chǎn)生的心里那一絲的后悔，早沒了影子。自己年幼時，母親打得比這還兇，無論對錯，哪一次自己不是乖乖跪下認(rèn)罰，何時有這種忤逆親長的樣子——自己的女兒，真是長歪了！這次定要狠狠地教訓(xùn)她！
這時候，院外的敲門聲打破了父女間的對峙。
“元娘！我家元娘還好嗎？”門外有人急急忙忙的拍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