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銀蝶
姜泠后悔了，她如果知道在欽天監(jiān)里當(dāng)差這么苦，她絕對不會生了這份心思。
寒露深重，星光稀落，在晦暗不明的濃夜里，她正頂著兩個烏青的眼圈在靈臺值夜班。
旁邊擺著筆墨紙硯，她要隨時記錄天幕之上的斗轉(zhuǎn)星移，以及周圍的風(fēng)吹草動，為第二天的天氣做預(yù)報。
姜泠迎著夜風(fēng)悲嘆一聲，逃過了大學(xué)時期的早八，逃過了工作時期的996，卻逃不過在這里值夜班看星星？
萬惡的資本主義萌芽的封建主義！
下巴抵著毛筆頭，映出一個小巧的圓形凹痕，姜泠一邊點著豆子，一邊情不自禁地挪動毛筆，白紙之上被胡亂畫成了一個大馬虎。
一襲夜風(fēng)吹來，掀起白紙的一角，撲倒了姜泠臉上，墨水還未干，瞬間便糊了她一臉。
她也被驚醒，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反而將這墨水抹勻，硬生生為自己添了兩道胡子。
忽然，一點銀光閃過。
姜泠站在靈臺上，看著那銀光越來越近，待飛近之時，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蝴蝶。
閃著銀光的翅膀，在黑夜中尤為醒目。
直覺告訴自己，越是漂亮的東西，越是反常。
那銀蝶似乎是走散了一般，像個無頭蒼蠅在原地打轉(zhuǎn)，忽然一聲鈴鐺清脆響起，銀蝶鯉魚打挺般振作了起來，撲騰著翅膀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去。
姜泠丟了手中的紙筆，走下靈臺，立刻跟著蝴蝶離去的方向奔去。
好奇心害死貓，但如果不滿足一下自己這該死的好奇心，她可能一個月都睡不好覺。
性命和優(yōu)質(zhì)睡眠，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此時的她長發(fā)束起，頭頂著官帽，身著墨藍色的九品官袍，是個男人的模樣，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覺得以自己的身材，大概率會被別人當(dāng)成無意經(jīng)過的小太監(jiān)。
銀蝶飛的很快，姜泠又不好弄出太大動靜，只得躡手躡腳走在后面，同時畫了一張指引符紙跟著。
不遠處，一群銀蝶在半空中盤繞，那只原先走丟的銀蝶也迅速沒入部隊中，隨之一同飛舞。
這幅情景太過魔幻，倒像是在完成某個儀式一般。
她的目光在銀蝶上逗留了一會兒，忽然瞥見了夜色中還站著一個女子。
深紫色的短衫衣袂飄揚，姜泠看不清她的眉目，只看見了她的身上堆滿了各種銀飾。
打著雙髻，左右兩邊簪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你y色流蘇，雙肩上垂著眾多細細長長的麻花辮；胸口戴著一只比巴掌大的銀鎖，夜色中尤其閃爍。
少女雙手比出一個奇怪的手勢舉在胸前，雙目緊閉，粉唇上下闔動，如同在念咒文。
銀蝶于她頭頂盤旋，披星戴月，不辭辛苦。
夜風(fēng)攪動，紫衣少女猛然睜眼，姜泠感覺到她的目光，立刻躲閃進灌木叢中。
待沒了動靜，她才再次探出腦袋，尋著剛才的地方望了過去。
然而少女的身影已經(jīng)不見，連同那些銀蝶都消散地一干二凈。
“好奇怪……”
姜泠自顧自念叨了一句，忽然手腕上傳來一陣很輕的痛感，如同蚊蟲叮咬一般，她垂首看去，只見一只銀蝶正飛來飛去，嘴中銜著一滴鮮血。
很明顯，那是從自己手腕上攝取的。
等等？！
姜泠覺得不妙，這種詭異的生物必然有毒，自己被咬了一口，不會就此喪命吧。
銀蝶的翅膀忽然僵硬，慢慢地，它落到了地上，全身縈繞的銀光也隨之消散，掙扎了片刻便死了。
姜泠蹲下身子看著這只死去的銀蝶——
不對，失去銀光的這只蝴蝶全身烏黑，根本不是什么銀蝶。
她再次站起身子時，只覺渾身無力，四肢如同被牽動著無法自主。
腦子也開始混沌期起來，甚至不認識東南西北，只知道機械地邁著步子。
前面有一片靜悠悠的湖水，姜泠想轉(zhuǎn)身回自己在欽天監(jiān)的寢屋，卻發(fā)現(xiàn)腦中有一種潛意識在驅(qū)使自己靠近湖面，甚至想要跳下去。
“快跳??！”
姜泠捂住耳朵，企圖將這聲沒由來的聲音熄滅。
“快跳啊，你在怕什么？”
可是越是逃避，卻發(fā)現(xiàn)這聲音越是近在咫尺，像鉆進耳邊的囈語，每一聲都帶著蠱惑的意味。
她看著湖面的殘月，一步步靠近。
“撲通——”
她一頭栽進了湖里。
湖水浸沒頭頂，官帽因為浮力不知道漂到了哪里，姜泠手中還攥著寬大的袖子，發(fā)絲散亂，在湖中碎成千絲萬縷。
窒息感撲面而來。
如同砌在周身的城墻，一步步逼近自己，試圖擋去所有空氣與光亮。
姜泠覺得自己可能得交代在這兒了。
她能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的危險處境，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
像傀儡一般被別人牽著。
“撲通——”
一只白影破開湖面，沒入湖中。
姜泠惋惜，是不是又是哪個跟自己一樣的倒霉鬼被控制著跳了湖？
沒想到，臨死，還能有個伴，黃泉路上也不算太孤單。
那白影撥開層層水浪，朝自己而來。
姜泠有些頭暈，只覺得這身影很熟悉，她絞盡腦汁，才驚覺這不是沈辭舟嘛！
姜泠硬生生朝沈辭舟伸出右手，希望他能拉自己一把。
令人欣慰的是，那只白影見狀加快的速度，往自己這邊游來。
然而下一秒，腦中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
“沉下去！快沉下去??！”
姜泠舉在眼前的右臂又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宛如一個沒有求生欲望的人，任憑自己在湖水中陷地越來越深。
不，她拒絕。
她非常有求生欲望，她想活著，她更想回家。
沈辭舟見看見她這幅求死的模樣倒不急了，他屏著呼吸，也同時放慢了速度。
姜泠欲哭無淚，眼看著沈辭舟離自己越來越遠，她甚至連一聲求救都說不出口。
絕望之時，眼前的湖水洶涌撥開，沈辭舟如同一個會潛水的禿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撈起少女，他扣著姜泠的腰肢，奮力往上浮去。
姜泠被這股力量牽引著，直至身邊的寒冷悉數(shù)退去，她才緩緩睜開雙眼，沈辭舟那張臉在眼前放大。
她晃了晃腦袋，暈暈乎乎地念叨道：“我的官帽……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