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跳進(jìn)月光花中，奔向中間大片的耬斗花，興奮地像一只剛剛學(xué)會飛翔的小雪鹀。李溫緊緊跟在她身后。
腳下紅白交疊，她停下來，捻起一朵耬斗花，俏皮地對著李溫眨眼睛。
李溫看著她，梨花般的臉龐有淡淡紅暈，眼睛里有狡黠的光，猝不及防地湊近他，抬起手想要把耬斗花插到李溫頭發(fā)上，手指剛剛環(huán)過他耳畔，他卻更加猝不及防地一把抱住她。
他寬大的紅袍將她緊緊環(huán)繞，如同腳下盛開的耬斗花，笙歌被他突然的擁抱嚇了一跳，卻不像尋常家的女兒急著羞澀躲避，她很安靜地貼在他懷里，任由他抱著。
“從十一歲開始，我便獨(dú)居在清涼院，世人都說我是個異病纏身的怪物，我還因此殺了人。世人怕我，遠(yuǎn)遠(yuǎn)躲著我，就像躲著瘟疫。我的感情，明明已經(jīng)被封在封印里，卻還是會覺得痛苦，覺得孤獨(dú)，五年，我始終孤身一人，日復(fù)一日，只等著生命走到盡頭的那天，體內(nèi)戾火將我全部吞噬。我恨這樣的我，恨這樣雖生猶死的活著，你明白這樣的恨么？”
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手指微微顫抖：“可是，姐姐，是你救了我。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喜歡，可我想得到你，這算不算得喜歡？”
如果不是因?yàn)橄矚g，又怎么會想要占有。他說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歡，其實(shí)他心里再清楚不過。我看著他額前吹起的銀發(fā)間露出火焰狀的封印，看來，封印即使能封住萬物，也封不住感情，萬物隨天地而生，唯獨(dú)感情隨心而生，心不死，感情就不會死。
“你是皇族，而我只是侍奉你的奴……”笙歌的聲音有些顫抖，在李溫的話語聲中羞愧地低下頭。
“我不在意世俗的枷鎖，我想要娶你，姐姐，你可愿嫁與我？”
夕陽晚霞觸手可及，大片大片的月光花開在他四周，像一層層波浪，搖曳的花瓣輕輕掃過他的腳踝，吞吐銀白的光如同他的銀色長發(fā)。
她突然抬起頭：“你知道……嫁娶是什么？”樣子極為認(rèn)真：“若你娶了我，就不可以嫌棄我，就算有一天我做了錯事，也要原諒我，也要繼續(xù)喜歡我，你做得到么?！?p> 她眸子里的人擁有艷絕天下的容顏，煞有介事地捏著下巴，眼底藏了笑意：“執(zhí)子之手，攜手白頭，是這樣么？若是這樣，卻是我求之不得的?！?p> 夕陽落到山下，天邊紅霞染成暗紫色，漫山遍野的月光花發(fā)出淡淡銀光，笙歌手中緊緊攥著的耬斗花猝然滑落指間。她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在他額前印上一個吻。
涼唇觸上封印著戾火的烈焰印記，如同從天而降的冰涼雨露，澆滅他身體里將他折磨的生不如死的烈火。她湊到他耳邊，聲音如同一支冷笙般清涼婉轉(zhuǎn)：“阿溫，你要一直喜歡我，直到我頭發(fā)都白了。”
我和墨白離開了玉涼山，因?yàn)闆]有繼續(xù)看下去的必要。這段感情終于如我所愿有了一個圓滿的結(jié)果，我卻陷入困惑。
之前以為困住李溫的心結(jié)是世人對他的偏見，可看到這里卻不得不推翻這一結(jié)論。自笙歌出現(xiàn)后，象征憤怒與痛苦的火海就沒再在他的心境中燃燒起來，他已然不在乎世人的眼光，這樣的話，困住他的心結(jié)又是什么？
我把自己的困惑講給墨白，補(bǔ)充道：“雖然不明白他的心結(jié)到底是什么，但看到他和笙歌有這樣一個圓滿的結(jié)局，也算沒有枉來一趟。”
我所無法實(shí)現(xiàn)的圓滿，能親眼看到別人替我實(shí)現(xiàn)，這樣很好。可說到這卻情不自禁地捂住嘴：“不對，李溫的后廷之中，未曾聽說過有叫笙歌的妃嬪。難道……她最終沒能嫁給他？”
……
這個故事果然沒有就此結(jié)束，而且出乎意料地向著另一個極端陡然發(fā)展。
他的命運(yùn)，就像被天意捉弄，以為自己走了很遠(yuǎn)，其實(shí)只不過是畫了一個很大的圓，走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又回到了那個孤身一人的起點(diǎn)。不，也不是起點(diǎn)，而是比最初更深更黑暗的地獄。
一切無可阻攔的改變，起始于河湟前線傳來李怡死訊的那一天。
那一天清晨，長安城郊剛剛下過一場微雨，空氣濕潤清涼，他早早起身，趁天還沒熱，到荷塘邊散步。荷葉上還存著珍珠似得雨滴，昨日還含苞待放的荷花今日全都盛開了，他想，這樣干凈的花朵，就像笙歌的笑臉一樣。
這樣想著，他走到一塊巨石旁，石頭后的荷塘邊上擺著一方石桌，笙歌一席雪白羽衣坐在石桌旁，專心致志地刺繡，甚至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直到他站在她面前，低頭盯著她手中刺繡輕問：“鴛鴦錦繡？”
笙歌沒料到他會起這么早來荷塘邊散步，慌里慌張把刺繡藏到身后，藏到一半被李溫一把拉住手腕，身子探向她，鳳眼含笑：“昨日剛縫制好嫁衣，今日又起這么早繡香囊，你是這樣迫不及待要嫁給我么，姐姐？”
他早就看到了她在刺繡，其實(shí)也沒什么可藏的，她迎上他的目光，笑著嗔怪：“都要喊你夫君了，你還整日姐姐、姐姐的。”
低頭撫摸繡了一半的鴛鴦：“在我家鄉(xiāng)，大婚前廿十天里，女子要親手繡鴛鴦錦囊佩戴在心上人身上，這樣他們大婚后就會永遠(yuǎn)很幸福的在一起了?！?p> 李溫取下她手中刺繡，把她的手捧握在手心里，眉眼間全是柔柔情義：“等你繡好了，我天天戴著就是了?！?p> 正在說話時(shí)候，應(yīng)門的小廝形色匆匆跑來：“王爺，正堂有晁妃娘娘的人送信來，好像是戰(zhàn)場上出了大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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