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原本無需三天時間,如果單純是讓李涵進入畫境看到這段過往,只需將他的血滴在我方才所畫的畫作上,他的精神游絲就會被墨靈的血牽引到畫中。可我不是想要讓他如愿,我是想要殺他。
我要他在畫境中更正自己的過往,從而改變過往。截止到我所觀看的畫境,都是他最完美的時光,這段時光他不會想要改變,總不能跟他說“你每次對鐘離曉說話都臉紅,太不男人了,必須改正”吧。可他如果不改變畫境中的過往,畫境結(jié)束后他還會完好無損地醒來,這樣我就白忙活了。
能確保萬無一失的方法就是看完這個故事,這樣我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利用畫境悄無聲息的結(jié)束一切,如果不行我就只能使用簡單粗暴的方式了。
我摸了摸揣在袖子里的匕首,是撒謊說這是施行秘術(shù)專用的匕首才允準我?guī)нM來的。
可是如今沒有當事人,唯一可能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就是那個和湛兒一模一樣的人,而他現(xiàn)在更不知道去了哪里,這樣下去,莫說三天,就算三年我也沒辦法。
一路走一路絞盡腦汁想法子,不知不覺天已大明。
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斧子榔頭敲打磚塊的聲音,好奇大明宮中怎會有這種聲音,便湊過去一探究竟。
走近了才看到聲音傳來的地方正是不久前被焚毀的安瀾殿。幾十個勞役正扛木頭的扛木頭,遞磚頭的遞磚頭,我納悶,自言自語道:“這是在干什么?”
原本是問給自己的,卻突然聽到耳畔傳來回答聲:“巫祝斷言李涵還能再見到鐘離后,他就命人重新修葺安瀾殿,大約是想有一天把她接回來罷?!?p> 聽著聲音覺得耳熟,心里想著不可能,一轉(zhuǎn)身,不可能就變成了可能,嚇了一跳:“墨公子?你怎么會在這?!”
他看到我,愣了愣:“你認得我?”
我想我們才見過,他怎么能這么快就忘了我,想了一會突然想起來我戴著人皮面具,慌忙撕下來道:“是我?!闭f完又回到正題:“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他若無其事的點點頭:“原來是墨姑娘,在下閑著無聊,來這里散散心。”
我瞠目結(jié)舌:“散、散心?!”皇宮是什么地方,連只蚊子不經(jīng)通報私自飛進來都要被拍死,當然通報了更會被拍死。
他鼻梁戴著一枚銀色的面具,陽光下閃著明亮的光,襯得下頜美好。
我們觀望了一會勞役蓋房子,墨白覺得無聊,想要去別處轉(zhuǎn)轉(zhuǎn)。我卻突然想到了主意。
安瀾殿是鐘離曉的寢殿,如果畫出安瀾殿,就能看到在安瀾殿中發(fā)生的一切,包括那場大火。想到這,我暗自佩服自己實在太機智了,再看一眼安瀾殿卻又瞬間沒了主意,安瀾殿已經(jīng)被焚毀,而偌大一座宮殿在三天之內(nèi)肯定是修不好的。
我抓住轉(zhuǎn)身欲走的墨白的衣袖,搖了搖:“墨公子可曾記得安瀾殿焚毀前是何模樣?”
他轉(zhuǎn)過身瞧了瞧我:“你有事?”
我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點點頭:“有事,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庇謸u了搖他的袖子:“你能不能幫我畫出安瀾殿以前的樣子???”
“哦?!彼麚沃^若有所思。
我興奮道:“那你是答應(yīng)了?”
“可是,我不記得啊……”
“……”
墨白雖然不記得安瀾殿的模樣,但卻記得藏畫閣中有一幅畫,畫的正是曾經(jīng)的安瀾殿。他說入夜后可以帶我溜進去找到那幅畫。我開心的不亦樂乎,因為事情有了解決的辦法,更因為又可以跟他多呆一會。
入夜后,他帶我翻入藏畫閣,玄衣翻動像飛起的大鳥,帶著個拖累翻過三米高墻毫無壓力,可見輕功不是一般的好。
藏畫閣的規(guī)模比當年的臻園閣大得多,里面少說也收藏著各路大家上萬幅作品。我舉著燭臺向閣中環(huán)視一圈,一列列展架上堆積著成堆的畫卷,瞬間覺得要從這里邊找出畫著安瀾殿的畫,還不如直接等安瀾殿修葺完。
想完覺得實在無望,抬腳便要打道回府。
幽暗的燈光中他將我拉?。骸叭ツ??”
我打了個哈欠,昨天一夜沒睡早已困得不成樣子,我說:“回去睡覺?!?p> 他噙著笑看我,鼻梁上的面具不知何時摘了下來:“不找了?”
我點點頭。“嗯”還沒有發(fā)出來,一幅畫就舉在我眼前,望著畫卷上氣勢恢宏的宮殿,飛檐雕窗,紅柱玉階,我不能置信地尖叫:“你怎么這么快就找到了?!”
他很無奈地看了看我,道:“它就掛在入門最顯眼的地方。”
“……”我頓時來了精神,奪過畫作細細觀賞,只看筆鋒流轉(zhuǎn)間的流暢自如,就知這一定是大家之作,如果湛兒看了這幅畫一定會拍案叫絕。我在畫中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落款。我感慨道:“雖不知是何人所畫,但這樣的筆墨,堪稱一絕?!?p> 墨白眸子閃過亮光,問:“你也懂水墨?”
我抬頭:“什么叫‘也’?”
我原本想將此畫帶走,再用自己的血為墨臨摹一張,但考慮到藏畫閣每天都有人來檢查,而這幅畫擺在那么顯眼的位置,如果沒有了一定很容易被發(fā)現(xiàn)。一想,萬一檢查畫作的人和我一樣是個睜眼瞎就好了,又一想,能被安排來干這種活兒的應(yīng)該不可能是睜眼瞎。
想來想去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今夜進入畫境將一切來龍去脈搞清楚,然后再趁天還沒亮離開藏畫閣。
藏畫閣中最不缺的就是筆墨紙硯,我躲到一邊撩開袖子,昨夜劃開的口子已經(jīng)結(jié)痂,我在那道傷口上面又劃了一道,將血滴到硯臺里。
鋪開畫紙,拿著毛筆正準備蘸血,墨白突然奪過硯臺,我跪臥在案幾后,只能努力抬起頭才看得到他的表情,卻看不懂。
他低頭問:“這是什么?”
我放下毛筆:“硯臺啊?!?p> 他撇我一眼:“里邊呢?”
我愣了愣,思索了一下,道:“紅墨水?!?p> 他手指蘸了我的血湊到唇邊,皺了皺眉,自相識以來第一次見他露出怒意,雖然我們剛剛相識?!澳慵业募t墨水有咸味?”他目光定在我的袖口,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傷口的血流出來已將袖口染紅。
他什么也沒說,從自己的錦袍上撕下一段布條,蹲下身子撈起我的手腕,黑色的發(fā)絲掃下來,好看的手指在我的手腕上翻動,將布條一圈圈裹住傷口。我感受不到他手指的涼熱,但能感受到他的手指在我的手腕間游走,引來陣陣搔癢。我覺得我臉有些紅了,干脆把臉轉(zhuǎn)到一邊。
他將布條打了一個漂亮的結(jié),站起身,我把手腕往袖子里縮了縮,房間里一時寂靜。
“進來大明宮的時候聽說昨夜有秘術(shù)士滴血作畫能進入畫中之境,我還在想會是誰,沒想到是你?!?p> 我不好意思抬頭看他,單聽聲音又聽不出語氣,躊躇了一會,小聲道:“我也沒有故意瞞著你,我們剛結(jié)伴而行你就提前走了,我沒來得及告訴你?!?p> 說完悄悄看他一眼,他隱隱點了點頭,目光中是我看不懂的神色:“這種秘術(shù)在九州大陸上失傳已久了,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竟然身懷如此隱秘的上古秘術(shù)。”
我想,能作出步虛畫境有什么稀奇,我還沒告訴你我是個死人呢。
他將硯臺放到案幾上,跨過案幾坐到我身旁,不動聲色地提起毛筆蘸了蘸硯臺里的血,一筆頓在白絹上。
我呀的一聲抱住他的右臂:“你干什么,這玩意不能亂畫!”
他一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模樣,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示意我把手松開,別影響他作畫,我猶猶豫豫松開手,心里祈禱著他最好別白讓我劃自己一刀。
他撇了我一眼,看到我一副提心吊膽地模樣,停了筆指著案幾旁的原作笑道:“姑娘大可放心,在下不會毀了姑娘的畫。既然在下知道了姑娘一個秘密,也該讓姑娘知道在下一個秘密?!蔽夷坎晦D(zhuǎn)睛望向他。“姑娘可聽說這幅安瀾圖是皇帝花重金請來當今畫圣所畫?”他指著畫作的手收回來,重新提起毛筆,手指在白絹上游走。
我不明所以,問:“那又怎樣?”
他不動聲色地笑笑,沒再繼續(xù)說話。
我支著頭蹲在案幾旁,按理說應(yīng)該很快就睡著,事實上睡意全無。眼前這個人,他有和湛兒相似的眉眼,修長手指在案幾上潑墨作畫,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我默默守在他身邊,看著他在白絹上揮毫,就像回到了那個時候。
不出一會,他停了筆。
我撐起身看他畫成了什么德行,卻不禁大吃一驚。
一模一樣。和原作一模一樣。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是墨白所作,一定會認為這兩幅畫都出自那個大唐畫圣。
他看到我滿臉驚訝,嘴角彎起笑意:“不需驚訝,這兩幅畫的作者的確都是我。”
他不讓我驚訝,我卻更加驚訝,驚訝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么說,你就是……大唐畫圣?!”我揉揉眼,想起在長安西市上人們近乎瘋狂地追捧他已至制造出交通擁堵,想起他今日出現(xiàn)時戴著面具,一定是為了免于被崇拜者認出來。我倒吸一口冷氣。
他笑著看我:“現(xiàn)在我知道你身懷秘術(shù),你也知道我是誰,我們扯平了?!?p> 我剛想點頭,隨即反應(yīng)上來,大叫:“你當我傻嗎,你這算什么秘密,全天下人都知道好嗎!”
三更梆子咚咚咚敲響。我渾身一震,趕緊回到正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