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陽光明媚，院子里那棵老槐樹的枝頭上，居來好多只家雀子，嘰嘰喳喳的，叫的歡快，有幾只膽大的飛了下來，落在母親天天洗菜的水泥池邊，蹦蹦跳跳著，這邊啄幾下，那邊啄幾下，人一來，一下就驚走了。
??墻頭外，不知道誰家連續(xù)續(xù)的放起了高升，一個接一個的，直溜溜的竄上房頂上空，“嗵啪嗵啪…”，炸的好響。
?俺正舀著開水和糠喂扁嘴呢，維維急忙忙的跑到俺家大門口朝我喊：前面來接花新娘子的嘍，快走啊，搶糖豆去。（和：huo）
??放下舀子，自言自語了一聲：你們先餓著吧，去下就回來了，說完，撒腿跟上維維。
???大前佃子的金玲今日出嫁，接她的黑色小轎子停在她家邊的巷路上，好多小孩和大人，聽見高升響，從家里走來圍觀了一大圈，有的吃著早飯，連碗沒來得及放下，端著就過來了。
??新郎瘦瘦高高的，下了車，打著大紅傘進了金玲家，我和維維跟著一堆看熱鬧的人擠了進去。
?大人們說當新娘子，是女人一輩子里，最美的一天，金玲今天特別的漂亮，穿一件紅彤彤的新棉襖，連棉褲也是新紅的，一身喜慶，盤了頭發(fā)，別著一根亮晶晶的花簪。新郎進來，走完一些儀式，牽著金玲，跨出堂屋門就撒糖，左一把，右一把，一直撒到新郎拉開車門，金玲鉆了進去才停手。
??我跟維維可忙了，一頭扎進哄搶的孩子堆里，連抓帶撿的，搶了好幾大把，口袋鼓鼓的，裝了個半滿，搶完了，美滋滋的收工，回家喂扁嘴。
維維追上我：你搶了多少啊，有沒有我的多？我回維維：不知道呢，沒數(shù)。維維說：我搶了好幾個軟的，軟糖好吃，你瞅瞅你有沒有軟的。
?手伸進口袋里，摸了摸，捏了捏：有哦，也有，好幾塊。維維跟我商量：我用硬的跟你換，行不行？我沒同意：你自己有，還換？我的帶回去要分給二丫跟丑子的，丑子牙小，得咬軟的。
?維維神秘兮兮的湊著我，拉開自己褲衩戶給我看：我還撿了好幾個沒響的鞭，有信子，能放，下午去北河，炸冰去不去？我說：不知道，我得問問我媽媽，下午給不給出去的。
???（注：褲衩戶的意思是褲子上的口袋。）
?維維說：哦，那下午，你要去，吃完飯就來俺家找我。我說：行，就這么約，十二點我不到，你走你的。
???維維伸手：拉勾決定。我伸手：拉勾決定。
??回到家，把糖分給二丫，給丑子一塊軟的，不會吃，就舔著玩吧，很甜的。
?我問母親：下午能出去玩會么。母親拒了：不出去，吃完晌飯打下手，腌白菜，把小瓦缸先洗了，倒點熱水燙燙里面，刷干干凈凈的。
二丫自告奮勇的站了出來：我跟哥哥一塊。
?晌飯后，我跟二丫忙了好大一會才完工。母親把大白菜葉子，一層一層的揪下來，丟進大鐵盆里，剝到接近菜心那一層停手，用石刀挖出菜梆子，扔腿邊的框頭子里，眨眼功夫就剝了一大盆，喚我：把白菜梆子收拾干凈，倒進扁嘴欄子里。
?（注：白菜梆：白菜的根，扁嘴欄：圈養(yǎng)扁嘴的圍欄。）
?我們正忙著，家里大門“咣當”一聲，兩門并開，小叔風風火火的奔了進來：表哥呢，快牽驢去北河，出事了。父親從堂屋走了出來：怎的了，瞅你慌的。
小叔上氣不接下氣的：維維滑冰，掉冰洞里了，救不活了，維維媽哭瘋了。
?????父親心一驚，抓起大衣，一溜小跑進驢棚里，解開栓繩，牽了就走。
??我腦子也一片空白，拔腿跟了上，二丫在身后也跑來了：哥哥，等等我。
?北河岸邊，圍了一大圈子的人，順眼望去，幾輛平車結連在一起，從岸邊疊到河中一個破裂的大洞邊上，好幾個男勞力用繩子綁著車杠子朝外拽，一半轱轆卡在洞里，拉不動，父親牽驢過去，加入了救援。
???另一端的橋頭上，也圍了一堆人，撒腿奔了過去，擠進人圍，我看到了不愿看到的，眼淚刷的一下，嘩嘩下來了。
?維維用一床被子裹著，維維媽媽披頭撒發(fā)，緊緊的抱著，兩手粘滿泥土和干澀澀的血。維維爸爸緊緊的抱著維維媽媽，不敢松手，一松手，她就拼命的扇自己耳光，誰靠近張口就咬。
??她瘋了，兩眼血紅血紅的，一眨不眨的盯著懷里的被子，嘴里說著胡話，誰也聽不清她說什么?？粗屓送葱牧?，好幾個人悄悄擦眼淚。
?二丫也哭了，躲在身后，緊緊的抓著我衣角，聲悄悄的：咱回去吧。
?????????抹一把眼淚，不忍心看了：走。
?回去的路上，緊緊的牽著二丫，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心痛的，我腿抖。聽回村的人們議論，是后村人昨天炸凍下網逮魚的，河心炸碎了好大一圈，從新結了的冰特別薄，維維和別人滑冰比賽，看誰滑的遠，滑到邊緣沒剎住腳，一腳踏了上去，一大圓圈的冰“嘩”的裂成好幾塊，跌了進去，一瞬間凍僵了，另幾個小伙伴嚇哭了，撒腿跑去找大人來救。一切都晚了，大人們趕過來時，維維的身體在冰下游走了，他們拉來好幾輛平車，拼成進河里的路，掄著大鐵錘一節(jié)接一節(jié)的破冰，尋找，找到尸體，用漁網從水底兜了出來，抬到岸上，裹上被子，維維媽媽發(fā)了瘋的撲上去，抱住就沒撒過手。最后，是維維爸爸綁住兩條胳膊，平車拉回來的，還有永遠不會再醒來的維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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