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村里雞鳴聲聲，此起彼伏。早起的父親撥開爐門，燉上一壺新水，撕去墻上掛歷表昨天的一頁，從口袋里捏出幾絲煙沫兒，兩指攤勻卷好，擦一根洋火點上，端著茶杯，拎出馬扎，吞云吐霧的坐在堂屋門口。
那旱煙的熏氣很大，不一會就漫進內(nèi)屋，一聞就知道，父親開始他的早“沉”課了。一袋旱煙吧嗒完，喚我起床：跟我下趟地，糞池快滿了，我刮兩桶擔村后菜園里，你扛鐵掀折兩道溝去。
我已經(jīng)醒了，兩眼惺忪的剛坐起來，一只父愛如山體滑坡的大手，拎著一條冷冰冰的毛巾，黑天蓋地的朝我臉上一捂，來回搓么好幾下，父親笑呵呵的：透不透醒？
我：透，昨晚做什么夢都想不起來了。
小村后，冬日清晨的大地上，飄著一團團濃濃的霧氣，就跟電視里《西游記》里的天宮一樣，揮舞著鐵掀，我化身孫悟空，俺來也，“金箍棒”朝菜地里一插，神氣十足：挖哪？父親說：沿著中間的菜溝，挖到頭，擴寬5公分。
孫悟空知道怎么挖了，孫悟空想問一下：5公分是多少啊，得多挖幾鐵掀??？
父親放下扁擔，拔走我的“金箍棒”，念著經(jīng)：你在學校天天上課的沒，五公分知不道個多少啊，你看我怎挖的，照我的挖到地頭，我跟你說，上不好個學，家里三畝多地都留給你種，學著點，五公分就這么多，貼著地梗，一鐵掀鏟過去，再挖深，喃，你來挖。
一大早的，還沒化開凍的菜地有點硬，一鐵掀下去，深不下多少土，父親旁邊說導：鐵掀握緊些，胳膊伸長，嘎吱窩的勁都使出來，掀頭子踩下去用力撬。
孫悟空一聽就會，照著父親說的把式，一鐵掀踩下去，一撅一大塊。
父親話里有話：哎，對，就這樣，干活要使巧勁，比拿鉛筆寫字簡單吧，你先挖著，我再擔一趟來。
大霧彌漫，和父親忙完回到家，還沒散。母親在院里擺了小桌子和鋪毯，端上茶水大糖，今個是灶老爺從天上回來的日子。
我倒不關(guān)心灶老爺是不是真的從天上下來了，就惦記著那幾粒大糖，辭完他，接完他才能吃，待家人磕完頭，跟二丫就把它分了，一人三個，吃沒有了，就得等下一年過年了。
二丫說，還有七天我就回家了，下一年的吃不到了，我：那，再給你兩個，我吃一個就夠了，吃完我要寫作業(yè)了，今個好好寫一天。
這些日子，光顧耍去了，打開書包，掏出書，作業(yè)本子，鉛筆盒，攤開作業(yè)犯愁了，寒假之友才寫兩三頁，語文還有三篇課文沒抄，數(shù)學也不少，光計算題和口算題加起來就100多道，還有珠算題，??！一提珠算題想起來了，算盤子還沒有，學前買了一個，給我玩壞了，放學拴根繩子，拉書包用了，算珠子磨稀碎。
我求助二丫：你幫我抄兩篇課文唄，給你幾張貼畫。二丫說：俺倆字又不一樣。
我說：沒事的，那三篇要抄的課文背的滾瓜爛熟，應(yīng)付老師檢查唄，他要不信，上黑板一個字不差的我能默寫出來。
二丫說：那，抄錯字可不能怪我。
我：不怪，先拿幾張貼畫給你，喜歡白娘子，還是郭靖跟黃蓉。
二丫：都稀罕呢。我：好巧，我都有。
從書里翻出幾張，二丫可開心了：挺全乎呀，擱哪弄的，俺那沒有這種的。
我：拿磁珠子跟同學換的，學校門口小賣部里有賣的，明天買算盤子，再買幾張給你。
二丫：老好了，拉勾。我：拉勾。
慶菊見我倆認真寫起作業(yè)，抱著丑子出去溜達，丑子調(diào)皮，臨走小手撈住桌上的半塊橡皮，不分淡咸的就往嘴里塞，慶菊奪了下來：乖咧，哥哥姐姐做作業(yè)用的哦，不能吃，你嘴里又沒字，媽帶你出去看嘍嘍。（注：嘍嘍，豬圈里養(yǎng)的豬。）
丑子居然沒哭，兩只小手撲舞舞著，仿佛在催著媽媽快走，樂的慶菊笑不攏嘴：過完了年，丑子好像又長大了一點的樣子。
待慶菊走后，跟二丫一直寫到中午，我做完三十多頁的寒假之友，二丫抄完三篇課文，都累的胳膊酸。
二丫甩了甩胳膊：抄完了，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漏。
我說：太好了，要不是你幫著，我是要留到開學前最后一天再寫的。
當即，我決定，不等明天了，今個下午就去兌現(xiàn)承諾，吃過晌飯，從床席下拿出壓歲錢，抽出兩張十塊的揣進口袋，領(lǐng)著二丫，喊上廣亮，去學校門口小賣部買算盤子，給二丫買好吃的和貼畫去。
三個人悠噠噠的步去學校，小賣部門口支了一條三米長的桌子攤，擺滿了玩具和零食，琳瑯滿目。好幾個小孩熱熱鬧鬧的圍著，挑選著。那個老爺爺笑容滿面的忙著，接錢，拿東西，找錢。
廣亮一眼相中了一把盒槍，拿起來瞄了又瞄，愛不釋手：這個怎賣的？老爺爺哨了哨眼皮，聲若洪鐘：兩塊五。
廣亮從口袋掏出三塊錢遞過去：給。
老爺爺接過：還挑別的不挑？
廣亮說等下，左右掃了幾眼，挑出兩張獸棋，家里的那張好幾片碎了角，從買兩張新的。
老爺爺算了帳給廣亮聽，一張兩毛，兩張四毛，還剩一毛，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shù)模瑧械谜伊?，捏了兩粒泡泡糖給廣亮：剛好了。
廣亮說：不要泡泡糖，俺們?nèi)齻€人，不夠分，給我換十根粘牙糖。
老爺爺撕了一小截，數(shù)了十根遞過來。
廣亮分我三根，自己留三根，給二丫四根，東道主一般的：你外地的，多給一根。
二丫偎在桌攤上的一角，歡喜的挑著各式各樣的貼畫，廣亮跟二丫說：你慢慢挑，俺們進店里打兩局超級瑪麗，打完俺們再回去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