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論是那里的醫(yī)院,給人的感覺都是白色,白茫茫的墻,白茫茫的被單,白茫茫的醫(yī)生袍。白茫茫的——一片……讓人心慌。
以前曾遇到一名老人,老人對風水命理有所喜好,有一次對她說過,風水也會隨著時代而變化,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最能讓人體會到風水的地方就是醫(yī)院,在同一個地方,它有陰有陽、有生有死、有興有衰、有得有失。陰陽八卦五行盡在其中、不斷地在交替輪回。
以前的她聽了覺得這老人家還真開明,能接受新時物,不會牛脖子硬一味到底。
然后感慨一下現(xiàn)在國策下,他們的下一代面對生總少于死亡,一個家庭年輕的一代面對的死亡是生的雙倍,壓力蠻大的。
于是,加緊賺錢減輕女兒以后的負擔,并開始細心地維護著自己與女兒的身體健康,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跟自己一樣,過早的面對死亡!只是——
在這會,她還年青——生命之光卻從她那年幼的女兒身上開始流失。
才剛十五歲,春有百花,秋有月,可在這生機盎然的春天——
素容喘著氣——素容踏著雨濕了的鞋,惶恐地從的士上跳下。
細雨緋緋、行人道上的樹葉上雨足成滴,順著葉尖正一滴滴地往下漏,樹下經(jīng)過的行人,能聽到傘上的雨滴聲、看到地上雨滴‘啲噠’地花開跳起的嘻水聲。只是在這個城市里,街上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恐怕沒有那個會閑情地觀察這場雨。
一輛出租車‘之’一聲停要在一公交車站前。
素容無暇顧及被X起細雨沾濕了的褲腳,一身零亂地沖出出租車。
“阿容,等等我——”
“喟——大姐——還沒給錢呀!”
“這——”何珵被出租車司機叫住,望著已消失在門外的素容,看著探出頭的司機,只能停下來掏錢,卻才發(fā)現(xiàn)出門太急手袋沒帶,上下摸摸——還好——身上穿的是早上買菜時的外衣,立即手忙腳亂地從身上的衣袋里爬出買菜的小錢包,將剩下的零零碎碎的錢全都掏到出租車車頭副駕駛座?!皦虿唬?!”
“大姐,還差二十!”一直盯著錢看的司機,用手數(shù)著的司機發(fā)現(xiàn)沒還沒夠數(shù)。
“呀!?”看著空空如也的小包:“師傅對不起,還差的二十,你看——是等會給你,還是你留個電話給我,有空再給你,行不?”將身上上下的袋子都摸掏過,實在在身上再也掏不出錢,何珵跺腳焦急不安的站在車門邊,伸直脖子不停朝不時有人進出的玻璃門處看去,身體準備隨時要朝那方向沖去。
司機瞧何珵這樣,又看了看眼前的建筑物,身子一涼!立即收起脖子:“算了,那二十就不用給了。”就當做善事。
說著油門一踩——溜了。
何珵得了司機這話,也立即沖出公交站的蓋頂,無視細雨沾衣耙過幾個路人后,朝建筑物飆去。
人走細雨依舊在下,街道上積著的小水潭被無數(shù)的路人踏過,一陣后恢復無痕的水波面。雨落樹上,在葉尖處墜成水滴打在人來人往的傘上,再從傘沿彈跳到地面,將行人行過的痕跡都抺去。
噠、噠、噠、噠一聲聲從遠而近的鞋底與地磚相觸的聲音,帶著焦急從遠而近,在大伙都擔憂會因過急而拐腳時,好不容易在防火門后停止。
四樓的深切治療部防火門被人‘嗻一’一聲地拉開,四處都透著醫(yī)院獨有的白——燈光照在地板上,沒有太多的人聲,只有細小的聲音在四處回蕩!
素容問到素葉的病房后,等不及電梯,已從電梯旁邊的樓梯爬上四樓,氣喘的素容視而不見走廊里的一切人事,只直直地朝那銅色的數(shù)字奔去。
“素女士,對不起!孩子發(fā)現(xiàn)時,太遲了——”穿過走廊里或站或坐等著的警察,聽到防火門開啟的聲音,一瞧到素容,立即都站直了身子,其中有一名警官走向素容。素容無視他們,越過他們,直直地朝那銅色的數(shù)字奔去。
警察被沒有因為素容的忽視而生氣,嘆惜、可憐地看著直朝深切治療部沖去的素容。幾位警察氣憤、失落或是自厭、愧疚等情緒各在心里淹漫。
警官沒在意素容對自己的無視,只平靜地跟在素容的身邊,將素葉的解救經(jīng)過與素葉曾經(jīng)經(jīng)受過的傷受一一向素容,細細地解說。
透過玻璃看到的,讓素容連呼吸都吸不了,腦袋如同缺氧般,木木地拉開門、拖著身子往病床搬去。
時間怎么過去,她并不知道。耳邊聽著警官說的話,警官訴說著它們的來歷。素容清楚地看著傷痕累累,插滿支管的女兒。
素容反應(yīng)過來時,已坐了下來,素容的心慢慢恢復知覺,心被撕裂——每一下呼吸隨著氧氣的移動,所經(jīng)之處似裂開一條條隙縫,流不出血卻扯痛著靈氣魂、痛徹心非。身體如同抽空,動旦不得,怒、恨、憤、憐、愛、傷好幾種情緒在體里沖噴叫囂著要沖出去,卻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只能帶著刀在身體各邊亂沖亂撞狂插狂鉆,試著尋找出口。
素容以為自己可以很平靜,只要女兒得救,她什么都可以不介意,但在聽到自己的寶貝在經(jīng)受過什么樣的傷害后,慢慢地知覺在身體蘇醒,她做不到——頭一轉(zhuǎn),盯著那警官:“為什么不殺了那畜生。”
他也想——只是:“相信政府、相信法律!”
素容只狠意深重地盯了那警官一眼。
警官接收到素容那眼后,立即——有點心虛。這話說得他自己也覺得不靠譜。將該說的說完,警官也功成身退。
深吸口氣,素容感覺沒關(guān)系,事情會過去的,只要女兒好起來,她們就搬家,到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一切都會好的。
可聽完醫(yī)生的話,斷斷續(xù)續(xù)地映入腦中:“嗯,肝臟傷勢太重——二十四小時內(nèi),病人的血型——如果等不到捐贈——體外分流——還能活二十四小時。病人等會會醒來——你們——”
在這個時代,黑市器官販賣已興起,要器官移植的五至十萬就有交易,只是這孩子的血型——醫(yī)生沒再說什么,只帶著遺憾的心情離開。轉(zhuǎn)過身,扔了下頭,腦子清了下,將負情緒放下,又重新振作地往另一張病床巡去。
她——這會再來騙不過自己了。素容恨不得自己與女兒換過來。
等待——那雙閉上的眼睛才慢慢的轉(zhuǎn)動起來,意識的蘇醒——可怕的記憶猛地涌出,使素葉的身體猛地狂顫了起來。
感覺女兒的顫抖,對上女兒睜開那雙帶著驚慌懼害的眼睛,素容立即知道她又回想起那些可怕的記憶,于是立即爬下身子環(huán)著素葉輕拍并在她耳邊不停地安撫:“媽媽在這里,媽媽在這里,葉葉看,媽媽在這里!媽媽在這里呀!葉葉乖乖!不怕、不怕,媽媽在,媽媽就在葉葉身邊!沒事了沒事了、看——天是亮的,天是亮的!”素容恨得咬碎牙。
許久——
對上素容的帶淚的雙眼,突然有所覺的素葉笑了:如果她是媽媽的親生女兒,那該多好?素葉望著雙眼早已紅根滿布,卻強顏歡笑著的素容。
素葉心里自責,為什么自己那么傻?——收奍又怎么了?難道她就不是媽媽的女兒了?!
素葉望著雪白了發(fā)的素容,素葉責怪自己,是自己的無知,害了媽媽,也害了自己。想來她就快死了吧!之前的怒、恨、憎一切都遠了,接受自己即將死亡后,素葉反而看清一切,原來一切都是自尊心、自卑心在作怪。她的一切皆因自己的心魔而起。
素葉硬支起手,效果卻不顯,還是素容察覺,立即拉過她的手,“乖!沒事的!醫(yī)生說你會好起來的!”
自己的情況如何,素葉心里有數(shù),只是看著老了十多歲的容顏,素葉什么都沒說。想她走后,媽媽要怎么辦?一個人孤零零地、如何是好?
想到素容為了自己,放棄多少次結(jié)婚的機會,素葉這會特后悔為什么以后那么不懂事,每次有人給媽媽介紹對象時,都次次從中破壞。
“媽不哭哦!看都花了臉,葉葉可是丑丑你哦!媽,下輩子葉葉還要再做媽的女兒,怎么樣?給不?”
“你是媽的心肝寶貝,這輩子是、下輩子也是!”素容輕輕地不敢用力,只輕輕地輕擁著著傷痕累累的女兒強忍著聲音的顫鳴。
這是上天對她的懲罰,懲罰她對媽媽的傷害,懲罰她的自私。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素葉含淚道?!皨?,我不要流著那些血——臟——”好臟……感覺到脈搏里血液的流動,素葉心里恨意猛然——她恨——
“蠢——你流的是媽媽的血,就是媽媽的血!”割心之痛。
聽素容這話,素葉突然笑了,對:“我是喝媽媽的血長大、吃媽媽的肉大的。我真傻,我流的當然是媽媽的血!媽媽,我是不是很壞?!”看著這個為她犧牲一切的傻女人,她的親媽,她唯一的媽媽。
聽了女兒的傻話,素容嗤一聲笑了。“媽的笨傻丫,壞——你壞不起,倒是蠻笨的!”
經(jīng)歷過親人過世的素容,察覺到女兒明顯清亮的精神狀態(tài)后,眼淚再也止不住了。緊緊地摟著女兒的身子,輕輕地搖著,就像回來以前,女兒還是嬰兒時地那般,抱在懷里,輕輕地搖晃著。
感覺到臉頰上不停滴落的淚,素葉抬起頭、顫著手撫去素容的落下的淚,可是怎么也抺不干。
痛——從沾到母親眼淚的指尖漫延到全身,那種無名的情緒讓素葉全身都像被陽光洗過一樣,“媽不哭!下輩子葉葉可是要再做媽的親親乖兒哦!咱們母女倆會過得很幸??鞓贰R欢ā?p> “好,咱們母女倆一起到老,到時葉葉要幫媽媽推輪椅,媽媽幫葉葉帶孫子。咱們一家大大小小的住在一起,和和樂樂到老好不?呀?”素容摟著女兒,撫著女兒的發(fā),輕輕的搖著身子,邊盯著素葉的臉兒瞧邊咽說著女兒以前說過的話。
“我好幸福哦!”
剛打了個粥回來的何珵看到突然清楚過來的素葉,將她們母女倆的話聽在耳邊,已知道素葉經(jīng)受過什么事的何珵難受的捂住嘴、依著門流起了淚。
素葉聽著素容的話,想著那美好的場景,嘴角無力上揚,輕輕地在素容的懷里吸著那混有素容的味道的空氣:“媽……唱床頭歌給我聽,我想聽月光光?!?p> 聽到素葉的要求,素容打了突,身體輕微地顫了顫、離了下心魂。“好,媽唱給我的心肝寶貝聽!月光光、照地堂——”收拾精神后,素容抱著女兒,臉貼著女兒的頭頂,輕輕地邊搖著身體、邊一手掃著女兒的背。
聽著那帶著咽聲地歌調(diào),伴著那帶撫的搖晃,素葉仿佛看到自己小時候,打著呵欠瞇著眼睛依在媽媽懷里,聽著媽媽唱著搖藍曲的情境。
可惜,她傷害了媽媽,傷害了這個愛她若命的娘!可笑的只是心底生出的自卑,去傷害這個愛她勝于愛自己的媽媽呢?她真的好傻呵……好傻呢~神——如果有下輩子,請你讓我聰明點……
“葉葉——”感覺懷里的身體無力的軟了下來,素容立即用手托起女兒的臉:“葉葉?怎么了?!睡了!?乖兒,睡吧???有媽媽在,你就安心睡吧!媽媽的乖寶寶!”
感覺到女兒的體溫在消失,素容揪聲地將女兒的頭抱進懷里,痛哭起來。
伴隨著心電圖機子那刺耳的‘啲——’聲,很快從病房外轉(zhuǎn)幾個快步聲,一個醫(yī)生帶著幾個護士沖了進來,最后經(jīng)過一番的搶救,年青的生命還是傷重不治去了。
素葉就這樣躺在她的母親素容的懷里去了,結(jié)束她短短的十六歲。
留下肝腸寸斷的素容。
就算再生機盎然的春天,也會有植物會凋零謝落。春風小——細風,小小的香堂散放著些白色的姜花,姜花的香氣合著曇香氣味合在一起,幾張黑折椅整齊的排成兩排。喃啰啊咪咜佛的南音細細地繞著香堂在轉(zhuǎn),這小小的香堂成了生命最后的停駐地。
敖清將煙滅了,打開車門看了眼這個人煙幾無的地方,才載著妻子何珵與素容帶上素葉的骨灰回家。
“好好照顧素容!”敖清細聲的交待妻子。
“我會的!”
“也細心著自己!”敖清看著臉色灰黃的妻子,沒太說什么,只在心里嘆了嘆氣,舒了下心里的不適。
“嗯,你自己也小心點,別讓秦天那家伙老坐得太近看電視,對眼睛不好?!?p> “行!知道了!”
“走吧!記得照顧好秦天!”送走了丈夫,何珵才到廚房煮起粥來。
何珵小心的將碗放到床邊的小柜上,嘆了口地坐在床邊扶起表情木呆的素容,讓她靠在床背,然后才拿起床頭的小碗,用匙子匙了一匙的粥遞到她的嘴前:“容!來——喝點粥!”
素容木木地按著何埕的吩咐含進了口粥,看著一臉疲累的好友,眼淚突然涌了出來:“埕,我好痛!!”
一聽素容說痛,何埕立即將粥碗放下,上下地打亮素葉,想要知道她那里痛了:“容,你怎么了,那里痛了呀?!”
“我的心好痛!這里好痛!”想到女兒,素容揪著心地道。
還會痛就好!何珵看著素容抓著心臟處,這下反倒舒了口氣。
摟過好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再痛都會過去的,葉葉看你這樣她會心痛的!別讓她走得不安心!”
“如果我不是怕她知道、膽小沒承擔,葉葉就不會出事,她一輩子都會好好的!都是我的錯!”
“你沒錯!錯的是那些混蛋,不是人的東西!讓他們坐牢真是便宜他們,為什么政府不判他們死刑。”想到那個親熱地叫她阿姨的女孩可也是她從小就看著長大地呀,她對她的感情并雖比不上素容??梢彩撬谝粋€抱在手里長大的娃,想到她生前所遭受到的傷害,何珵咬牙切齒地恨不得將那些人渣給磨成灰。
“我當初真不認該、真不認該呀!她問就問,我為什么要認?!”
不認行嗎?當年辦的可是領(lǐng)奍手續(xù)。何珵嘆氣!
“那是因為你真的太在乎葉葉了呀!”她是旁外人,將這對母女的情況看在眼里,那有不知道,正是旁觀者清,她如何不知她們母女倆就是太在乎對方,太怕失去對方,小心冀冀地試探著對方反倒產(chǎn)生出疏離感。
“呵,都是我害了我的葉葉呀!都是我的錯……”揪著心,想到女人經(jīng)受過的傷害,素容怎么也平靜不了。
“別說了!這不是你們的錯,不是你們的錯!”要說錯,她也有錯,她老認為素容應(yīng)該結(jié)婚,應(yīng)該有自己的孩子。存了收奍回來的孩子總不如自己親生的好這樣的想法,也不會時不時地在素葉那孩子的面前說些生娘不及奍娘大。孩子還是親生地好之類的話語,也不會讓她們母女倆之間生出縫隙。
“要說有錯,我才是那個罪人!當初你既然收奍了那孩子,我就應(yīng)該將她當成你親生的孩子!真心對她的!錯的是我才對!”
素容一直知道何珵并不喜歡她收養(yǎng)素葉,也一直知道她在擔心素葉大了要找回自己的親生父母,從而離開她!怕她到頭來孤孤單單的。何珵也是真心為自己著想!
說倒底她們母女會有今天的下場,并怪不到何埕身上,如果不是她們心里都有這個想法,有根刺,那么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你只是將我心底害怕的說出來,又有什么錯?!”
“素容——”
兩個女人摟成一團,無語而哭。
為了那早逝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