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異常遙遠，清雨漸漸停下，陽光從云里擠出來，有些刺眼。心里的陰郁被明亮的光線割開裂口，慢慢流出來，浸濕衣服。
我無法接受任何人離開，卻不能阻止任何人離開，成年人的無奈大抵來自永無止盡的無能為力。
李嚴出境，即便他幡然悔悟自己回國，已成事實的罪行近期也需要人來承擔后果。在此期間，我這樣卑微和弱小的人能如何？有些事情不是我努力就可以得到好的結(jié)果，更何況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努力。
所以我幻想能得到某位智者的開釋，使得生活不再艱難。
冬日天黑的早，雖已過了冬至?；氐郊掖巴獾穆窡粑雌?，整個房間處在一片寂寞的黑暗中。
“我以為你要失言。”深沉的聲音響起。
我摸黑坐下來。
“不會，九點出發(fā)。”我摸著被寒冷凍傷的手，灼熱從手背的指節(jié)傳到耳根。
“若是可以，我們能否早點出發(fā)？林一不能再等了。”聲音全然沒有居高臨下，竟充滿祈求。
林一？那又是誰？
“他在岱海等你？你應(yīng)該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及早離開，畢竟對我來說你算是可怕的存在。所以如果需要現(xiàn)在就出發(fā)，那我們走吧。。?！蔽医^然沒有多少興趣去了解他們，在樊木子那里自我否定后，極度的想幫助任何有合理需求的好人，以此減少自己因為無能帶來的挫敗和痛苦。
此刻如何，無非爾爾。如果生活中只剩悲傷，那還有繼續(xù)下去的必要嗎？
“林一就在這里，他魂魄不全，思維混沌，近幾日被周邊普通凡人的人氣累及，無法肅清，如果再不找回三魂六魄，現(xiàn)有的魂魄怕也只能沉入地底，與凡世的塵埃融為一體，永世不得超生?！?p> “你是說這個房間里除了你還有另外一只鬼？”我當然不能坦然接受這樣的事實，即便我深以為然的認為我應(yīng)該助鬼為樂，可我絕對不愿和更多的鬼有所牽連，任誰也不愿。
“是的，起初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有活著的生物知道他的生死行蹤，這些都只會帶來麻煩，無論對你還是對他?！甭曇衾飱A雜著哀傷，有自責和無法治愈的痛，由遠及近，身體周邊的空氣變得狹窄。
“好吧，既然對我和他都不好，我便不聽那些事，你也不必通過描述另一個鬼的苦難對我進行道德綁架，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p> 泛泛疾苦，聽多無益，這般時候，一只鬼或是兩只鬼在本質(zhì)上沒有區(qū)別，那倒不如盡可能的做點好事。男音里滿是正氣，我不信他是壞人，我賭自己不會助紂為虐。
“好，不過，我無需綁架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p> “我知道。他在哪？我如何知曉你們跟我在一起？或者是我不用顧慮這些，只負責騎車到達岱海？”
原本我自是對人鬼間的差別有很多興趣，可是樊木子的事叫我分了大部分心思和情愁，也讓我對新鬼的出現(xiàn)顯得麻木了些。但有時，我勢必在恐懼中尋求更多的答案，這種尋求來自性格中對未知事物極度好奇的那一面，也有不見黃河不死心的那面。就像人類進食辣椒，明明知道辣椒會讓肛門產(chǎn)生強烈的痛感，可還是不停的吃下去。
“他在你的眉心?！?p> 我瞬間陷入比昨天以來更過分的驚懼中，忙用手觸摸眉間，只是那里平坦且無趣。沖進衛(wèi)生間在片刻猶豫后打開燈看向鏡中人，除了蒼白，沒有任何變化。
那是如何？我開始努力回想自己何時產(chǎn)生過異樣的感覺，疼痛？緊縮？還是其他。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空白，一絲慍怒連帶著酸楚涌上心頭。
我是任誰都想欺負一下的軟柿子嗎？
“你剛說他被人氣累及，現(xiàn)在危在旦夕，可為何又托付在我身上，難道我不是人？你們有意如此？還是另有其他？”何必要驚嚇一個孤獨又社恐的單身女性？
“宋青，對于此，卻是怪異。當我的魂識在這里蘇醒后，林一的殘魂已經(jīng)印在你眉間，我亦不知為何。我猜想可能是因為你不同常人的特殊之處?？墒菑淖蛱扉_始，林一在你眉間的印跡越來越淺薄，我怕他就此消失。所以想盡快回岱海尋找林一散落在各處的魂魄，我以為只有殘魂相互融合，林一才不會消亡在世上?！?p> “消亡...你不必告訴我這些，我聽不懂也不想聽懂。我們算是萍水相逢毫無牽連又陰陽兩隔的人，我能做的事情很少，你口中的林一是生還是死我也無力改變，只希望你能信守承諾，送你到岱海后請允許我活著離開，并請求你們從此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
我不知道他告訴我林一存在以及目前狀況的目的，是為博取我的同情？還是即便能力懸殊，強者也需要弱者的憐憫，從而弱者就會盡可能的幫助強者達到某個目標？
對于他知道我名字的事我沒有絲毫奇怪，房間中小的可憐的書架上早就堆滿各種書刊，上邊大都寫著我的名字，我習(xí)慣做出這樣的標注，好像只有這樣，那些書本才應(yīng)該得到我的愛護，否則他們于我而言永遠如同陌生人一般。
不過，他所說的林一寄宿在我眉間難道與我尚未完全記事時那些圍繞在我周邊的陰魂亡靈原因相同？他們希望得到充沛陰氣的庇佑，全然不顧我是不是怕的要死。
在這一點上，人和鬼有著相似的自私。而機緣巧合這個詞卻又可以欲蓋彌彰的解釋所有的故意為之。
“我會讓你離開，至于林一，你不必上心管他，方才的話就當我沒說。到了岱海，他自會從你眉間消失?！?p> 許是因為遇到的“壞人”越來越多，所以不想再寬容，刻薄的話也脫口而出，“應(yīng)天由命吧，原本你們不也死了嗎？”
他沒有應(yīng)聲，只是空氣里的悲傷逐漸蔓延在我握緊的指縫，鉆進手心，我不自主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