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曉熱情到我緊張起來,她咧嘴大笑,像小時候一樣,我茫然一瞬,又回到現(xiàn)實。
她怪我不跟她聯(lián)絡(luò),怪我回到縣城也不告訴她。若不是看到我媽的朋友圈,她還不知道我究竟要在這世上的哪個角落潛伏隱忍,然后銷聲匿跡。
她依舊粗枝大葉,瀟瀟灑灑。
交談的內(nèi)容大都是生活瑣事,她的,別人的。我試圖交換意見,卻無從下口,也就專心聽她講述,適時應(yīng)和,表示投入。
每每看我快要失去興趣便及時另起話頭,繪聲繪色,叫人身臨其境,我佩服她的邏輯思維以及組織詞匯的能力。
大概因為聊的太久,我終于心不在焉起來。而她開始說起那些我已經(jīng)忘卻了的小時候,那些我以為發(fā)生在轉(zhuǎn)學(xué)之前的事情。
記憶中的波折被賴曉堅持的肯定否定掉后,我覺得自己似乎早就失了心智。
“你記得楊興煌吧?就你家舊房子后院的那家,比我們小一歲,每天跟我們一起瘋玩。后來生病,就很少出門了。有一天天氣不錯,他媽用輪椅推著他出來曬太陽,我們一群小孩子圍過去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并希望楊興煌能像從前一樣跟我們玩鬧。沒想到他媽像趕瘟疫一樣趕走我們,說我們滿身都是病菌,不能接近楊興煌……”
關(guān)于楊興煌媽媽驅(qū)趕我們的事情賴曉描述的很是生動,我便回想起那天的場景,因為他媽媽語氣充滿嫌棄,我們這群孩子聽她說完后有的委屈,有的憤怒,也有疑惑。
“他生病的第二年就去世了,才九歲,他爸媽眼睛都哭瞎了,真是可憐。他父母也是命苦,幾年后兩人緩過來希望再生一個孩子,可全國各地的跑也沒見能懷孕,后來就作罷。如今老兩口麻木不仁的活著,再沒見他們笑過……”賴曉眼里泄出傷感,拿起茶杯咕咚咕咚的幾口喝完后重重放在桌上,我提起茶壺又給她蓄了半杯。
她時不時舔一下嘴唇再清清嗓子,像極了被生活折磨已久的中年婦女,我心里苦笑,歲月果然是刀。
記憶中關(guān)于楊興煌也不過是輪椅上那個柔弱的孩子,對于他的早夭我深感惋惜,可我分明記得他就讀于實驗小學(xué),所以怎么可能是我家后院的孩子?
“你確定楊興煌跟咱倆一樣是村部小學(xué)的學(xué)生?”
“當(dāng)然,你怎么連這個也記不清,有些事情你爸媽的確叮囑過不要跟你提起,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現(xiàn)在你我已經(jīng)一把年紀(jì),說起這些也不過就是些回憶?!?p> “我爸媽叮囑什么?”我恍惚不已。
“就那件事啊!楊興煌他媽不是趕我們走嘛,我們跑遠后你回頭看著楊興煌,愣了好一會兒才說站在他旁邊的一群人你都不認識,你問我們那些穿的破破爛爛的低頭不說話的小孩是不是楊興煌的新朋友,可你看到的那群小孩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們哄堂大笑,數(shù)落著你不知所以的胡言亂語。你越是指出小孩的數(shù)量和穿著,我們就越是笑的厲害。后來你覺得委屈就大哭起來,我們把事情的原委說給大人聽,大人們當(dāng)然覺得蹊蹺??墒沁@件事也不了了之,再后來聽你爸媽說你生了病,好幾天才又出門上學(xué)。叔叔阿姨叫我們不要提起關(guān)于楊興煌的事,家里大人也一并叮囑,再加上小孩記憶力本來就差,這件事在你這就像從來沒發(fā)生過一樣?!闭f完端起茶杯,又大大的喝一口,幾乎將整杯茶水喝盡,然后又自顧倒了一杯。
“所以你還記得這事嗎?你當(dāng)時到底看到什么?想著哪一天再問你的,后來你又轉(zhuǎn)學(xué),這事也就沒人提起了。”
“我不記得了,也許就是看錯了吧?!蔽覜]有心思回答她的問題,如今我不確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又怎么答復(fù)別人。
“怎么可能?你當(dāng)時信誓旦旦的,很少那么激烈的爭論一件事。你知道你從小就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感覺,相比于同齡人你簡直像個大叔?!?p> 賴曉的篤定讓我對爸媽跟他們叮囑的內(nèi)容疑惑起來,爸媽有必要經(jīng)過那些彎路?和我親近的人分明都知道我與他們不同,即使那時年紀(jì)小,但也絕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和聽不懂。
“小孩子的話怎么能全信?!蔽铱粗嚂詼\笑。
有些往事,模糊不清,也許本就無關(guān)緊要,不愿再細想。
吃過午飯兩人依依惜別,只是我冷淡如水,不會真的遺憾相見的時間太短。
賴曉口中那些不知名的存在既能與我相安無事,忘掉便罷了。至于爸媽,不論出于何種原因要叮嚀囑咐,也絕非惡意。所以即便我現(xiàn)在不明所以,我也信這世上有人全心全意的為我好。
與賴曉分開后我獨自走在街上,縣城的人味很足,溫和舒適,零散的行人和車輛表現(xiàn)著小城的慢節(jié)奏。小城依然安寧,像小時候,這里的人追求安逸,享于安逸,沒有心思制造額外的負擔(dān),只是平淡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