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子嘩啦啦作響,漆黑的夜色里面,樹林里會顯得格外的恐怖。
王娘子早就已經(jīng)離開,她們師徒二人經(jīng)常半夜見面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那個女人的影子了,沈重華到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一個人坐在那個老地方,身邊擺著好幾個小號的酒壇子,見她過來,毫不意外的一手舉起手里的酒壇對她打了個招呼。
沈重華落地,踩著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年的樹葉,帶著細微的沙沙聲走近他,將后背靠在大樹上:“我以為你不喝酒?!?p> “我的確不喝?!蹦莻€人的輪廓在黑夜之中暗淡著,聲音低沉:“喝酒會讓我的腦子變得糊涂起來,所以我一般是不會碰的?!?p> “那你不會告訴我,這里面其實都是水?”沈重華早就已經(jīng)聞到了酒的味道,不禁翹起嘴角,露出一個似是嘲諷又像是好奇的神情。
“你要說它是酒,那就是酒?!蹦莻€人卻沒有正面回答她,而是抬起手,再次灌下一口:“但我說這是水,因為它在我的手里面?!?p> 沈重華彎腰拎起一個小巧的酒壇,拍開泥封,一股香醇的味道頓時撲鼻而來,不禁有點驚訝,笑起來:“居然是桂花酒,難不成是為我準備的?你就那么確定我一定會來?!?p> “我不確定?!弊诘厣系娜税焉眢w也靠上了背后的大樹:“但是我既然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不管你會不會過來。”
沈重華愣住,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酒,第一次不顧形象的仰起頭來直接喝下去一大口,桂花酒所特有的香氣和甜美立即征服她的味蕾:“我喜歡這酒,你從哪里弄來的?”
“你不會喝酒?!睆乃谋砬閯幼骼锩?,來人就得出了一個結論,所以他沒有說桂花酒的來歷,而是拍拍自己身邊:“有沒有興趣坐下來,做下來陪我一起喝水?”
喝水……沈重華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不知道這該是叫做自欺欺人呢,還是聰明絕頂,但是她卻已經(jīng)絲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精致的衣裳,席地而坐下來,皺眉頭:“這地上很涼,等會兒還會起露水,坐的時間久了以上都會被地氣弄濕了。”
“所以我是帶著坐墊來的。”來人露出一個高興的笑,雪白的牙齒在夜色之中似乎會閃光,他很得意,得意自己這個小小的舉動叫對方吃了虧一樣。
沈重華為之氣結。
“你在那箱子里留下那樣的東西,約我出來就是為了陪你喝水?”林子里沒有什么等大型的野獸,只有山雞野兔之類比較常見,但是大晚上坐在黑乎乎的林子里頭絕對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最令人厭惡的就是好像無處不在的蚊子。
不知道拍死了第幾只蚊子,沈重華終于忍不住了:“你就是叫我來陪著你喂蚊子的?”
“我要走了?!本驮谶@個時候,那人卻極為突兀的說道。
“走?”沈重華吃了一驚,隨即沉默下來,片刻之后輕輕地嘆了口氣:“也是,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像你這樣的人,是絕對不可能甘于平淡的,想要我祝你一路順風嗎?”
“不必?!闭f著手里一松,已經(jīng)喝空了的酒壇子掉在地上,厚厚的落葉極為柔軟,沒有把它摔碎掉,而是咕嚕嚕順著小坡滾落下去。
不必?沈重華挑起眉毛。卻能夠明白對方話里的意思:“也是,你這一去注定就不會是風平浪靜的,說什么一路順風,只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p> 兩個人對視一眼,黑夜之中兩雙眼睛閃閃發(fā)亮,同樣蘊含著無盡的信心和……野心。
“好吧,今夜就陪著你喝水好了,我想,以后的日子你大概也不會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了?!鄙蛑厝A吸了口氣,手上拎著酒壇子跟他手里的那一個撞了一下:“為了我們自己,干!”
為了我們自己,為了擺脫我們所不想要的悲慘命運,我們勢必要強大起來,強大到再也沒有什么人什么勢力可以隨意掌控我們的生命,在這條布滿荊棘的路上,為了達到終點,不惜不擇手段!
兩個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到最后男人干脆把沈重華手里的搶走了:“夠了,你根本就不會喝酒,桂花酒雖然甘甜,但是后勁不小,不要喝了。”
“你不是說這是水嗎?”沈重華其實已經(jīng)有點迷糊了,這就說起來她喝的并不多,女人總不會像男人一樣豪邁,這么一段時間里一小壇桂花酒還沒有喝完,她卻已經(jīng)感覺酒勁兒上來了,忽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臂:“你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成功,對,你一定會成功的!”
只有他成功了,自己才能看到切實的希望,眼下,她已經(jīng)被沈老爺看成跟碧云莊拉關系的重要棋子了,只靠自己的力量,恐怕到時候根本不足以反抗。
男人沒有說話,只伸出手來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沈重華頓時感覺眼前一陣眩暈,腦袋低到他的肩膀上,最終沉沉睡去。
“我會成功,會早點回來。”男人的手輕輕掠過她垂到臉上的頭發(fā),嘆息一般的:“你也要好好的,快點長大,還有,等我回來。”
夜空之中有被驚飛了鳥兒發(fā)出清亮的叫聲,隨即重新歸于平靜。
沈重華腦袋枕在男人的腿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那背靠大樹的男人卻還在迎著風喝酒,照他的話來說,是在喝水。
最后一個酒壇子也空了,咕嚕嚕的滾下山坡,不知道最終會滾到哪里去,他的眼睛依舊明亮,沒有絲毫的醉意,這些就對他而言,居然就真的像是在喝水一樣:“你們還不出來嗎?”
漆黑的樹林里面沒有任何動靜,男人嘴角彎起來,伸手在沈重華臉上細細地描摹著,睡在腿上的女子臉兒紅撲撲的,看起來格外的可愛。
見他這般動作,隱藏在暗中的人終于忍不住了,沈青楓和沈邵鴻兄弟兩個一齊現(xiàn)身出來,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但凡做哥哥的,看見自己冰清玉潔的妹妹跟一個男人一起喝的酩酊大醉,還誰在人家身上,被人輕浮,大概心情都不會好。
“我還以為兩位打算躲到天亮。”男人沒有抬頭,好像他的眼睛里只有沈重華一個人是存在的:“既然來了,就把令妹帶回去吧,誰在外面,恐怕會著涼?!?p> “我不知道我妹妹跟你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鄙蚯鄺骺粗蛏埒櫚焉蛑厝A抱起來,這才凝神對著他說道:“但是你要明白,不管是父親,還是我們,是絕對不會容許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更別說重華還沒有及笄,閣下不覺得自己有點饑不擇食了?”
“呵呵呵……”出乎意料,對方不但沒有惱羞成怒,反而低聲笑了起來,猛一抬頭,夜色中一雙眼睛亮如星辰:“那我也告訴你,不管是我,還是她,都不是那種會輕易接受命運的人,你要是不相信的話,那就拭目以待好了?!?p> 沈邵鴻抱著睡的小豬一樣的妹妹走到沈青楓身后,兄弟兩人交換了一個神色,沈青楓寶劍握在手里:“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能因為誰的任性就改變什么。”
“即便你們那個父親把她當成拉攏勢力的工具?”男人不屑的嘲笑,見兩兄弟一瞬間變了顏色,這才伸手輕輕的拂過自己的衣襟,把粘在上面的草屑之類的掃掉:“眼下不就已經(jīng)露出端倪來了?甚至你們兩個兄長也沒有打算幫助她,她若不是是在走投無路,又怎么會把希望托付在我身上?”
幾句話,像是火辣辣的鞭子,兩個做哥哥的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
“我只說一次,只說一句?!蹦腥松斐鍪謥恚粗约喊尊揲L的手指:“兩年,兩年的時間,我會讓你們明白,你們沈家,唯獨這個女孩子才是真正慧眼獨具的人。”
夜風吹動樹葉,嘩啦啦的響起來,他的頭發(fā)在風里面一絲一縷的散開:“在那之前,若是讓我知道誰敢強迫她,我會讓那個人后悔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坐在那里,身影并不高大,并不強壯,甚至看起來有些單薄,但是一句話說出來,整個天地都好像為之肅殺,風好像停了,聲音也沒有了,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住了腳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青楓打了一個寒戰(zhàn)清醒過來,眼前已經(jīng)沒有了那個男人的蹤影,他已經(jīng)在不知道什么時候離開了。
好像是在做夢一樣,心里終于開始后怕的沈青楓松開了緊握劍柄的手,手指似乎都要痙攣,回身輕輕吐了口氣,看著同樣震驚的沈邵鴻,拍拍他的肩膀:“算了,我們回去吧,幸好,他對我們并沒有惡意?!?p> 沈邵鴻默默的點頭,兩個人同樣復雜的目光都落在睡得香甜的沈重華身上,搖頭苦笑,這死丫頭果然眼光獨到,居然就能看出來那個人不一般,只是,弄亂了一池靜水之后,這始作俑者卻早就已經(jīng)睡得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