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頭兒是村里唯一的鍋爐工，誰也說不清楚這個地方為什么需要一個燒鍋爐的，村里沒有統(tǒng)一的供暖，沒有什么灰窯磚窯，沒有什么工場作坊，沒有任何需要燒鍋爐的地方，但就是有一個鍋爐工。
但沒人覺得不妥。在村里最老的曾老太爺?shù)难劾铮仩t工是一個熟悉的職業(yè)，至少從自己爺爺那一輩里，村里就有了這么個職業(yè)。曾老太爺今年102歲，他爺爺差不多是同治年間的人，老太爺記得清清楚楚，自己還是小小子的時候，有年過年，爺爺帶著瓜皮帽，穿著綢布杉，帶著自己在祖宗排位前磕頭。曾老太爺他爺爺畢恭畢敬的磕完了高祖、曾祖、正準備給自己爺爺磕頭的時候，張老太爺——就是老張頭兒他太爺爺——來自己家里借煤，說是鍋爐房煤不夠了?？稍咸珷敿依锩翰灰矇?，就問木材行不行，說是顏色不對，得燒成木炭，然后大年三十那天家里就幫襯著一起燒炭。這事兒早些年曾老太爺沒少說，這些年說話不是很利索了，說的就少了。
但這事兒，你說它是真的吧，同治年間那會兒燒鍋爐好像也說不過去；但你說它不是真的吧，大年夜幫忙燒炭的事情村里的曾老太爺、王木匠、劉屠夫、瞎子李、赤腳孫大夫都有印象，還不只一次。王木匠年輕那會兒也有段時間對這事兒產(chǎn)生了質(zhì)疑，但一細想就頭痛，后來就不想了。
老張頭兒每天有九成的時間用來燒鍋爐。鍋爐房在后山半山腰廢棄的石灰窯里面，一個王八殼形狀的鍋蓋，扣在一個酸菜缸一樣的鐵罐罐上，前面有個爐門，用來不停地向里面續(xù)煤。一次四鏟子煤，能燒兩個小時左右，兩小時后再續(xù)上。鍋爐不能熄，這是老張頭兒四十年前接手時自己老爹告訴自己的，也是這個活兒唯一的要求。煤就在村口的水泥廠里面取，老張頭兒每天早上推著車到水泥廠門口，里面就有工人扛著煤給裝在車上，老張頭兒再用那輛獨輪小推車推到山上。
老張頭兒的另一個工作是抄表工，又叫集體邏輯糾正員。鍋爐的王八蓋子上連著1024根導管，再往上是集中控制面板，里面是全村所有人的思維映射圖以及通過算法得出的行為邏輯預測，其中有一項指標是個體行為的集體威脅程度。老張頭兒的工作就是發(fā)現(xiàn)可能導致威脅度上升的個體行為，并通過一定的手段去加以糾正，維護村落函數(shù)程序依照預設(shè)的函數(shù)運行。40年前王木匠出逃那次，就是老張頭兒一路尾隨到圖像邊界區(qū)域時胖揍了他一頓，活生生給他揍回來的。
水泥廠也是村里祖祖輩輩的記憶，里面不僅有水泥和煤，也有蛋糕、點心、綢布、家電、書本、車胎、顯卡、超算、量子對撞機、聚變反應(yīng)堆、鎢彈、曲率引擎、三維空間矩陣……
唯獨一樣，水泥廠里沒有玻璃制品，這個世界也沒有，玻璃是二向箔最好的掩體，也是死神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地鼠計劃開始后，在全部人類文明便將他視作禁品，直至200年后，這個符號也主逐漸被世人遺忘。
......
公元4058年，聯(lián)邦紀元256年，被稱為太空游牧的邊界者對自由聯(lián)邦發(fā)起了突襲，在三輪空間打擊失敗后，邊界者利用虛空溶洞向聯(lián)邦的中心星系投送了二向箔。雖然已經(jīng)準備的近百年，但三維矩陣技術(shù)也只是突破理論階段，實驗室里僅有三臺試驗儀器，即使是最大功率下也僅能維持一個微星空間的三維狀態(tài)。經(jīng)過智腦終端的運算，聯(lián)邦議會通過了地鼠計劃，而老張頭兒一家就是地鼠計劃的織夢人。
公元4258年，環(huán)世界200年，年邁的地鼠也終于停下了腳步?？棄羧丝梢越柚鷻C械飛升延長生命，但機器與人都有損壞的那一天。最后的伊甸園可能已經(jīng)暴露，西山下面的亞空間護盾發(fā)射儀受到了低頻震動的不可逆轉(zhuǎn)干擾，更可怕的是，掌握醫(yī)術(shù)與實體轉(zhuǎn)化技術(shù)的烏德勒斯一族唯一的繼承人已經(jīng)失憶多年，時日無多。這個計劃太龐大，織夢人也累了。王木匠他爸說的沒錯，吳家莊就是世界的中心，其實還可以更進一步的說，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棄粢蛔逵昧?00年為人類編制了最后一場夢境，但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那一刻，人，終究需要面對襁褓外的世界……
就在老張頭兒蹲在玉米堆里準備給幾個小娃子講星球大戰(zhàn)的時候，旁邊聽了小半天的老烏頭兒實在聽不下去了，上去就給了他一腳，罵了句：“你才時日無多，你全家都時日無多”！老張頭兒趕緊打圓場說：“害，逗小孩的玩意兒，你別當真，下次講故事把你和老王換一換行吧”。老烏頭兒想了想，說“不行，下次和你換一換，我也要做英雄”，老張頭兒噗嗤一聲笑了“你給王木匠剃的頭連狗熊的都趕不上，英你個頭呀”。
老張頭兒的故事，也不全是編的。像什么地鼠計劃、水泥廠里有對撞機、麥地里埋核彈、后山上有護盾發(fā)射器這些是純純的胡編亂造，但也有一些內(nèi)容是真的，比如老烏頭兒的醫(yī)術(shù)。
老烏頭兒真的會醫(yī)術(shù)
正月二十三那天，正巧經(jīng)過的老張頭兒親眼看見，老烏頭兒僅用兩個一厘米長的刀口和一碗茶的功夫，就從王木匠的腦袋里取出來了一條寄生蟲，當事人還一點兒沒感覺到。
“以后和老烏頭兒打牌還是不要耍賴了”，老張頭兒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