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風吻過門頭的老柳樹,陽光穿過藤條的空隙灑在地面上,粉刷了屬于夏日的光怪陸離。柳樹下,幾個孩童手持干樹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正在午睡的老土狗。老土狗立刻站起身吠了幾聲,引來了一連串的雞鳴狗叫。孩子們不敢與這種龐然大物對峙,便一哄而散,只留下滿村的回響。池塘中倒是很安靜,幾只白鵝浮在水上,悠哉地啄著水草,時不時捋一捋自己的羽毛。天空飄過幾束蒲公英的傘,在黃土上徘徊了一些,似是沒有看上這塊地方,又隨風飄向下一棵樹蔭里。一切都是那么安逸,時間仿佛忘記了這個北方小村。
朦朧之間,一把蒲扇落到了易大頭的臉上,大頭抬了抬手,趕走了頭頂那只嗡嗡叫的殘影,有點吃力的坐起身。他抬頭看了眼太陽,約摸著到了下午??磥碜约菏撬艘粋€飽飽的午覺。
一邊的老張頭兒也打了個哈氣,伸了伸懶腰,從他那沾滿了口水的臉頰上看,應該也睡了一個好覺。老張頭兒揉了揉眼睛,似乎還沉浸在剛剛的夢境里面。
“大頭,你這個伙計終于睡醒了,傍晚要去領獎,你記得收拾收拾衣服呀”
“?。俊贝箢^的大頭有點蒙,他看了看四周的世界,仿佛有點陌生。
“咋了,是不是睡蒙了?”老張頭兒看著易大頭一臉迷惘的表情,笑呵呵的擦了擦胳膊上沾著的土,“你說你,平時看你笨頭笨腦的,竟然還救過老李家那只禿毛狗,早知道我也講給王木匠家貍貓撓的事兒了……”
土狗?好像是有真么一茬兒。易大頭有點印象,好像是自己講的故事,為什么來著?哦,對了,是荀老師組織的故事大賽。
易大頭想起來了,自己好像是第一名,還是荀老師親自宣布的結果。
不對,不對,不對!!
易大頭的大頭更痛了,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有一種感覺,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
一旁的老張頭兒也察覺出來大頭的暈乎,畢竟在大石板上睡久了,任憑誰都得蒙一會兒。這個村子里的人對生活的態(tài)度就是如此,既然午睡是老天爺賞的,那睡蒙了也是老天爺賞的。所謂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人們總是希望風調雨順,但旱的時候土地就能休息,大風的時候花粉能傳的更遠,每個時節(jié)都有每個時節(jié)的風光,只不過有些風光是給人看的,有些風光是給雞鴨貓狗看的,有些風光是給蚊子螞蟻看的。
“行啦大頭,醒了就回去收拾下,拾掇拾掇,晚上頒獎的時候別讓小花看你笑話”,老張頭兒瞇著眼,笑呵呵地看著大頭,他也準備回家去喂喂雞了。
“對呀,還有這茬兒!”大頭清醒過來了。自己的參加故事比賽,原本就是為了給小花面前展示展示,這要是一屁股灰的走上臺領獎,還不得被笑死。到時風頭再被白胖子搶去,自己那就虧大發(fā)了。但就要拔腿的時候,大頭突然轉過臉來:
“我說趙叔兒,你有沒有做過那種莫名其妙的夢”
老趙頭兒一下子被問蒙了,“莫名其妙的夢?我前幾天夢到我們家的母雞一口氣下了十多個蛋,這是不算?”
“不不,比這個更離譜的,好像自己不是自己那種”,大頭想描述夢里面的那種感覺,但又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來該怎么說。
“有!我小時候夢過自己是孫悟空,跟著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結果路上迷路了,這個算嗎?”
大頭想了想,“好像沒有這么離譜,就是那種雖然離譜,但又好像是真的,就是那種……害,說不清楚”。大頭的腦子有點拎不清,以往的這種時候,他都索性不想了,就是這次不知道為啥,總覺得心理過意不去。
老趙頭兒看出來了大頭的不自在,給他指了個路子:“你要是真夢到啥說不清楚的事兒,就去問問北山上的周瞎子,他懂這個?!?p> 大頭點點頭,起身回家換起了衣服。有些事兒就是這么怪,在他沒有路子的時候,事主比誰都著急,好像下一秒天就要塌下來了;可一旦找到了什么方法,事主就又立刻拋到腦后,仿佛沒發(fā)生過一樣。
大頭晚上穿了件趕集淘來的夾克衫。這件洋氣的衣服花了二十多塊錢,賣的人說,這都是城里的大老板穿的牌子,自己專門從廠里進了貨,原價三百多的衣服只賣三十,不為別的,只為了讓村里的年輕人更有面子。大頭當時一眼就相中了這件黑白條紋的襯衫,但摸了摸兜也才只有二十塊錢。大頭不會砍價,就只能坐在那兒看著這個襯衫,一有人來挑衣服他就緊張,生怕被人挑走了。看了一個多小時,買衣服的實在看不下去了,就把衣服二十一件賣給了他。想來這還是大頭第一次穿這么洋氣的衣服,看起來是精神了很多,鏡子里自己就像變了個人。
獎狀是荀老師親手寫的毛筆字,好像是寫的什么天道酬勤還是什么。大頭只認識自己的名字,但這并不妨礙他仔細觀賞了好久,怎么看怎么漂亮,說不出來的漂亮。合影時他特地讓小花站在自己身邊。好巧不巧,小花也穿了一件黑白格子衫,兩人意外的特別般配。
“你要不講兩句唄,大故事家”,荀老師鼓動大頭做個表率。這個的提議得到了大伙兒的一致認可,大頭也有點不好意思:
“我哪會說什么,都是大伙兒關心我,才讓我得了個第一”,大頭撓了撓自己的后腦勺兒,“這里,我首先要感謝我爹媽生了我這么好的兒子,還要感謝小花一直支持我”,大頭驕傲的感謝了自己身邊一眾的親戚朋友。
一旁的老張頭兒聽不下去了,輕輕咳嗽了一聲,使了個顏色,示意大頭要感謝下荀老師提供的機會。大頭也反映過來,清了清嗓子:
“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人最值得我感謝,他給了我機會參加比賽,教我識字看書,還給我支了好多招兒。在此我特別要感謝荀老……荀老……荀老……”
大頭心中好像閃過什么,荀老師這個稱呼怎么這么熟悉,好像自己要做些什么事情,是什么呢?但這種想法馬上就被身后的眾人打斷,大家起哄道:“荀老師你都喊不對,這文化水平不會是走后門獲獎的吧,哈哈哈”。
“胡說,我那是真才實學!”大頭據(jù)理力爭,頒獎臺上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
臨走的時候,老趙頭兒話趕話地問了大頭一句:“大頭,你去找周瞎子看過了嗎?”
“還沒呢”,大頭突然想到,自己好像還不認識周瞎子。
老趙頭手指了指人群里,“正好,他今晚上也來了,你去問問他吧”。
“???哪里?我怎么沒看見人呀”,大頭看了看,沒看見什么瞎子。
“就那里,門口坐板凳上看報紙那個,就那兒”,老趙頭兒又指了指。
大頭順著手指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映過來:
“那不是張三德他爹張富貴嗎?”
“是呀!”
“不是周瞎子嗎?”
“對呀,張富貴外號就叫周瞎子呀!”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