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這把‘山居秋暝扇’上詩句,可是張善用寫得?”
“公子說笑了,區(qū)區(qū)幾十文的折扇,何以請動張相公題字?”
“公子瞧上六十文拿去,我分文不賺?!?p> “也罷,看在詩句之面,扇子我?guī)Щ厝ネ尜p?!?p> ……
洛陽龍門山下,廟會一角。
一富家公子停步扇攤,瞧上中間那把白紙竹扇,只因上面有《山居秋暝》一詩便起把玩之心。
加之賣扇翁能說會道,輕易就做成一筆生意。
今日他早起趕廟會,帶來二十把同款折扇,單上午就賣去十七把,除去本錢凈掙半吊,擱在以前絕沒有這么好的生意。
那公子前腳剛走,賣扇翁便又拿出一把‘山居秋暝扇’展放正中。
彼時過來一人觀看,通讀詩句后心爽明眸,似乎趕路乏累都被詩中山水浸泡洗去。
“老人家可知扇上詩句是何人所作?”
“這個我卻不知曉。坊間傳說眾多,有說是廣平才子,有說是杭州名士,最開始聽說是武公子府傳出?!?p> “眼下洛陽城皆吟誦此詩?!?p> “客官可要買一把?小老少算十文錢,只要五十文。”
賣家打量他,瞧不出此人是何處出身。
眼前之人,青須束發(fā),樣貌儒雅,看似讀書之人卻穿著農(nóng)家布衣。
正是昨夜劉彥結(jié)識的易長青,或者該稱她易翠翠。
她自寅時出徐州,用‘神行之術(shù)’一路千里而還洛陽,山上上清觀是她交押重物之處。
易翠翠只對詩有興趣,含笑搖頭離開扇攤,眼望龍門山頂香火處,腳步輕盈穿越行人。
這所道觀修的廣大,上應(yīng)三十六天罡,有七十二間偏房,五座正殿,分別供奉三清四御、羅天諸神、三百靈官。
洛陽城的達(dá)官貴人,王孫公子,世家寒門愛來此進(jìn)香許愿。
與徐州城隍廟一樣,龍門山下每月都有廟會,分為月初、月中、月末,每會三天。
今日是‘月末廟會’頭一天,又縫天空作美,來進(jìn)香趕廟會的百姓眾多,道觀各殿香火鼎盛。
易翠翠進(jìn)來山門,就有小道童迎接,口稱‘師兄’,請她到南殿廂房歇息。
不等童子奉上香火,翠翠攔住叫他請執(zhí)事師兄過來。
小道童領(lǐng)命離開。
她見四下無人脫了兄長這身畫皮,回歸神魂本來面目。
不多時,三個青須道人敲門進(jìn)來,他們皆一身青衣道服,高挽牛心發(fā)纂。
其中一人頭戴蓮花冠,乃是上清觀偏殿執(zhí)事師兄。
他笑道:“翠翠師妹交功好快,我以為還要再等兩日?!?p> 易翠翠相視一笑,解開包裹請他過目。
“師兄查點,龍虎觀煉制的丹鐵七成在此,共九十兩,剩下三成遵照約定,歸了龍虎觀師伯?!?p> “辛苦師妹?!?p> 執(zhí)事師兄運轉(zhuǎn)玄目查驗‘丹鐵’。
見每一塊精鐵皆燦發(fā)火光,熠熠如紅日下的凌波。
這些‘丹鐵’是正一道煉飛劍的主料,一兩鐵能抵五兩金,貴重不說,很難煉制。
嘉興府龍虎觀主善煉此鐵,通常煉成后要收取三成,具體看出貨多少,少于五十兩就要留下一半。
翠翠九月初受命去嘉興,今日才得完功復(fù)命。
“邱師伯所煉丹鐵當(dāng)真上乘,三成給的不虧。有這九十兩丹鐵,能添三十柄赤陽丹劍。師妹當(dāng)?shù)靡槐鷦??!?p> “小妹哪里使得上?”
易翠翠婉言回拒,想起山下的詩扇,問他:“師兄可知洛陽又添佳作?”
執(zhí)事師兄眼眸打轉(zhuǎn),反問她:“師妹可是說《山居秋暝》一詩?”
“此詩來歷我略有耳聞,它出自廣平狐高家所辦的‘重陽詩會’,作詩之人名叫劉世才,臨安名士。”
“當(dāng)時會上有六位真學(xué)士,此詩一出,他們六位就被比下去了,甘愿認(rèn)敗服輸?!?p> “劉世才憑此一詩博得高府頭彩,被高家老狐選為三女婿?!?p> “是他?果然是高家女婿。”
易翠翠聽到名字頗為意外。
師兄看她神貌,問道:“師妹歸途遇到過他?”
易翠翠嗯聲點頭,把昨晚‘途經(jīng)徐州,偶遇劉彥’的事講一遍,聽得眾師兄各個驚詫。
幾句閑談后,易翠翠向他們告辭,出門變作一只翠鳥飛走了。
執(zhí)事師兄門前目送,與其他師弟打賭說:“我猜師妹一定先去公孫家見幼娘?!?p> 眾師弟相視,他們誰都知道師妹與京都才女公孫幼娘關(guān)系親密,打賭必輸無疑。
也的確被執(zhí)事說中了,翠翠神魂變翠鳥飛入洛陽城后,揮翼向南去,繞過門房,進(jìn)了公孫府后院白露園。
【白露】一名,取自《詩經(jīng)·蒹葭》。
所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園子照詩意修建,小姐寢樓對面有一片蘆葦池,一支獨木連通池中茅草書舍。
那是公孫幼娘平日讀書所在。
無論春夏秋冬,她都在此修學(xué)作畫。
蘆葦池左側(cè)有個會客亭,作為接待達(dá)官顯貴家眷之用。
今日晌午家中設(shè)宴待客,幼娘剛接待完幾位官家女眷。
此時易翠翠變的小鳥,一扇翅膀落到她肩頭。
“呀,有惡鳥落到小姐身上了,快走!”
周圍丫鬟瞧見,如臨大敵驅(qū)趕她。
翠翠開口說:“誰再趕我,我可要在小姐身上拉鳥屎了?!?p> 眾女錯愕,公孫幼娘歡喜回頭,看到鳥兒扇翅膀退身,變作亭亭玉立的美人含笑相擁。
“姐姐,小妹想你了。”
“還說想我,出門就是一個月不見人,害我在家為你擔(dān)憂?!?p> 幼娘嘴上埋怨,心里很憐愛她,扶著落座長凳。
“你兄長真不知道憐妹,把那等苦差事交你去做,自己躲在家里修學(xué)?!?p> “天幸他沒有辜負(fù)你,本月十六入了真學(xué)?!?p> 易翠翠明眸閃爍,關(guān)切問:“兄長此番入學(xué),得幾等真學(xué)?”
公孫幼娘思量道:“我聽府中報喜,說是上三等真學(xué),大概有四五百字文光。他要等你回來再擺宴慶賀?!?p> “你可高興?”
“怎不高興,這下我家也出了一位真學(xué)才士?!?p> 易翠翠說話想到劉彥,含笑摟抱問:“我聽滿城皆吟《山居秋暝》一詩,可知詩主是誰?”
“略知一二。”
公孫幼娘將所知說了一遍,和執(zhí)事師兄講的一樣。
“我聞此君未入真學(xué),可他詩境卻極高,不知為何遲遲不得真境?”
“難道是有意壓制,要取第一等真學(xué)?”
“這個我知道?!?p> 易翠翠笑著接話。
“你知道?”
幼娘連同眾丫鬟齊看她。
“知道。”
翠翠起身說:“我與他有緣,昨夜在徐州相遇?!?p> “當(dāng)時不知他有此一篇佳作,只當(dāng)真學(xué)之士結(jié)交。他與我說了一些修學(xué)之事,大概能解開姐姐疑惑?!?p> 公孫幼娘明眸善睞,請她詳說‘邂逅劉世才’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