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可去見了？”
“去了，劉世才誠言不虛，李家五口已然身死做鬼。”
……
二更天過，月朗星疏。
知縣陸侯和內(nèi)弟萬山回到縣衙，與夫人楊氏在內(nèi)園亭歇坐敘話，布置明日之事。
此時陸大人談到‘劉世才請他見鬼’。
陸夫人和丫鬟面顯驚色，責怪‘官人莽撞’。
“劉世才真學之士，不懼鬼物，夫君官氣護身，也不怕它?！?p> “但見鬼總歸晦氣。讓我看看，有沒有小鬼跟在屁股后……”
說著楊氏轉(zhuǎn)圈打量夫君，尋覓鬼物。
楊萬山見家姐可愛，笑說：“姐姐此話差矣。內(nèi)兄禮賢問鬼，傳出去乃一樁佳話。何來晦氣之說？”
“今夜所見之鬼，又是治下百姓陰魂，何懼之有？”
“就你會狡辯?！?p> 楊氏含笑歸坐，又問夫君：“李家五口既已死，為何還戀家不入葬？就沒有陰司鬼差拘他們魂魄？”
陸侯內(nèi)斂神思，談道：“夫人不知，染疫病死之人就成了疫鬼災民，陰司不收此類。他們不愿城外安葬，也是有苦衷?！?p> “此事要怪我。先前我治疫失策，對于病死百姓尸身安置不當，將他們亂葬城外山谷，以至于滋生出妖孽！”
“聽聞那妖孽吸人腦，食尸魄，乃是野狗妖變所化?！?p> “據(jù)說城外有二三十此類野狗，李家五口死后不敢報官，是懼怕尸身送到城外被狗所食?！?p> 他的話讓夫人丫鬟駭然吃驚！
楊氏忙問官人：“可有對策？以妾身短見，此狗不除又成一害。它禍害完死人，就要禍害活人。因當盡早除了！”
“內(nèi)兄正有此意?！?p> 楊萬山吃著糕點說：“回來前我等已有籌劃，明晚三更天出城圍獵此狗。”
“何必等到三更天？”楊氏思慮不解：“莫非那些野狗，只三更天出沒？”
陸侯用茶道：“三更天是劉兄定的。他說，城外亂葬谷已成鬼鄉(xiāng)，有多少尸身就有多少疫鬼……”
“之所以三更前往，是因明晚三更子時東湖神明放粥賑災?！?p> “等谷中疫鬼都去討粥，才好前往獵殺野狗。若不避眾鬼，貿(mào)然前往極難行事?！?p> “竟有此事？”
楊氏聞聽身子發(fā)寒，不想一場瘟疫使得人鬼同厄，陽世陰氣森森。
陸侯嘆然自責說：“這都是我釀的惡果。若非劉兄告知，尚不知自己治縣混亂，害了一方百姓?！?p> “這世道，本就怪力亂神，每逢亂世則必出妖孽。內(nèi)兄不必耿耿于懷?！?p> 楊萬山巧言安慰他。
楊氏點頭附和，轉(zhuǎn)話翻看《青竹雅集》中的藥方，聊問‘劉世才其人’。
其弟笑道：“以我所見，世才兄，人才也?！?p> “今夜拜府雖說未曾深交，但我見劉世才練達人情，干事果斷，思慮周全，乃聰明君子。”
“對于鬼神之事，他亦有所洞悉，會審時度勢！”
“只是走的倉促，忘了問他師承，不知哪位夫子收得好門生?！?p> 隨他夸夸其談，陸知縣也一同品談這位本鄉(xiāng)真學才士。
……
南城劉府。
前院賓客散盡熄了蠟燭，后院各房都亮著油燈。
福伯平兒在偏房收拾床鋪，阿九在書房給公子整被褥。
劉彥搬個小凳子坐在正房床前，給母親捏腳，與母談家事。
洗腳水是艾草煮的，泡腳可以通氣助眠。
他手拿木刮，一遍遍刷著母親腳底。
劉氏低眉看著，越發(fā)覺得讀書郎不同。
“我問兒一事，你可說實話？”
劉彥心竅一震，以為身母察覺出什么，準備道：“娘親請問?！?p> 劉氏眼瞟門外，目光帶笑詢問：“九兒可是鬼女？”
聽母親問這個，劉彥一下放松，反問：“娘親怕嗎？”
“不怕?！?p> 劉氏低眉對兒郎說：“其實為娘我見過狐仙?！?p> “我在家當閨女時，鄰家空宅時常聽見笑聲，鄉(xiāng)里人都說那家住著狐仙，經(jīng)常看見美娘子出入?！?p> “有一次我趴墻頭偷看，被她們發(fā)現(xiàn)，拉我一起吃酒……”
“那些狐仙教我辨別鬼和人?！?p> “一是摸手試溫，二是觀其形影，沒有人影便是鬼類陰物。”
“我看阿九沒有影子，可摸手卻又溫熱?！?p> “為娘想不明白，才問我兒。”
“阿九確是鬼女?！?p> 劉彥如實回話，擦手與母相視道：“之前怕娘親受驚，未敢實話相告?！?p> “此女是修道之鬼，能日行夜游，會弄香火法術(shù)避寒，因而有體溫?！?p> “娘不必擔心，她身上并無鬼氣，不會有傷活人陽氣?！?p> “原來如此?！?p> 劉氏明白后心氣通暢，拉起他說：“我兒今日盡孝可以了，以后給女人洗腳這事不可再做?！?p> “你為儒生，豈能做下賤事？你能有此心意，娘親真是高興?！?p> 說著她含笑落淚。
劉彥顛袖給母親拭淚，從言談中感受身母慈愛。
“公子，老夫人眼睛怎么了？”
阿九進來關(guān)切詢問。
劉氏看她顯笑，拍兒手臂說：“我兒去吧。九兒來與我說說話。”
“是。”阿九乖巧應諾，拿來布巾給她擦腳。
劉彥端著木盆出去倒水，與院里平兒攀談幾句，便轉(zhuǎn)身回書房準備讀一會兒《青竹雅集》。
抬頭看書閣，兩道陰魂鬼影晃動，齊家母女不知何時出來。
“嫂子可想回家看看？稍后讓阿九領(lǐng)你們?nèi)?。?p> “并非想家，賤妾是想面謝公子?！?p> 說話，齊氏領(lǐng)著女兒下樓，飄落書桌前欠身見禮。
她把頭一抬，燈光映照鬼相頗有風韻，姿色千里挑一。
其衣著打扮也有改換，頭插玉簪花，白衣披輕紗，似戴孝之婦。
身邊小月兒換上可愛紗裙，手持一把小團扇。
劉彥收起打量說：“嫂子月兒，已不復初見那般落難之相，可喜可賀。”
“皆蒙公子所賜?！?p> 齊氏低頭答謝，眼望屋外正房問：“老夫人睡了嗎？”
“還沒，正與阿九說話?！?p> 劉彥一念思量道：“李家五口七日前暴斃。太公懼怕城外野狗，因而秘不發(fā)喪，鬼魂都在家中躲藏?！?p> “今日是他們一家頭七，稍后嫂子可去吊孝?！?p> “適當時，我會讓嫂子見見家母?，F(xiàn)在老夫人氣血虛弱，見不得鬼物?！?p> “是?！?p> 齊氏不敢有逆，轉(zhuǎn)話詢問李家五口死因。
一人一鬼談聊幾句，阿九從正房回來，見公子帶羞容，眼眸有躲閃。
劉彥沒有細看多想，安排她帶齊氏母女去李家吊孝，潤筆后開始讀《青竹雅集》。
月下，三鬼穿過前院大門。
齊氏瞧出九娘子好神采，挽手笑問：“娘子因何藏羞？可是得老夫人應許，能與公子共枕？”
阿九輕點頭，收起嬌羞說：“老夫人已知我是鬼，方才問我可有‘共枕之法’……”
“以我現(xiàn)在鬼身，還不能侍主?！?p> “姐姐你也收正心思，不可得寸進尺?！?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