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才兄，可還記得小生？”
“華兄？”
山下官道，眾人拖泥帶水前行。
生員隊列中，有一位錦衣公子持傘攪入劉彥、楊萬山談話。
轉(zhuǎn)看其面，劉彥回想起一些印象，知道此生姓華，乃本鄉(xiāng)鹽商之子，三年前舉家搬去西子城，此后少有謀面。
與其攀談，得知其名‘華清’，表字‘明淵’，近兩年一直在外拜師求學，現(xiàn)在是姑蘇寒山書院弟子。
“寒山書院？”
這是劉彥第二次聽到‘寒山書院’之名，第一次是在六年前。
聽說此書院乃鴻儒開辦，姑蘇八大名士出資，起建于先皇十一年，至今已為儒門育才三十年。
入此書院，比考生員更難，但凡入院弟子，無不是舉人之才。
朝廷國子監(jiān)、翰林院內(nèi)，有不少寒山書院出來的學子。
“恭喜華兄，此番拜入寒山，必有大好前程?！?p> “讓世才兄見笑，其實小生對功名無欲，只求經(jīng)學儒術(shù)有成。”
“眼下小生雖考入書院，但只是外門儒生？”
華清目光清澈，表明自己的志向。
劉彥與楊萬山相視，饒有興致問他：“明淵既已考進書院，為院中弟子，為何又說是‘外門儒生’？”
“世才有所不知?！?p> 華清斂起濕袖說：“考入書院只算‘半入學’，表明此弟子有‘入學根基’?！?p> “想真正‘入學’，還需聰明自身，要通過養(yǎng)學而明心竅，如此方能步入內(nèi)門，獲得書院夫子絕學真?zhèn)??！?p> “世才兄得授仙法，想必聰明自身了？”
他最后這句，完全是憑感覺猜測，隱隱感覺劉世才有聰慧在心，絕非小人所說的‘愚直不通竅’。
楊萬山旁聽失笑，分看劉世才道：“仙家妙法，豈授予愚鈍之人？”
三人說話攀談，聞見風中吹來一股燃木之氣。
轉(zhuǎn)顧前望，東山谷近在咫尺，不足半里腳程。
谷上不斷升起大股白煙蒸汽，氣味混雜著雨氣、燃木氣和尸臭氣。
山谷里四處焦黑，雨水落下就蒸發(fā)，如此距離都能感受熱氣熏面，可見早上范縣尉放的那把火不小。
隊列最前，韓都頭帶領(lǐng)幾人回話。
他們面有凝重之色，谷外所設(shè)祭壇一片雜亂，像似被人掀了桌子，打鬧一場。
劉彥楊萬山相視，辭別眾生員，闊步走到隊前。
聽范縣尉氣道：“大膽惡鬼，竟敢攪鬧祭禮！你等可受傷？”
韓都頭抱拳回話：“眾鬼打人無力，只是善使陰風，香蠟點燃就滅。他們還罵我等‘狗差鼠吏’……”
“以在下愚見，一個時辰內(nèi)若不能點燃香火，還是回城為上策。”
“我怕天黑之后，谷內(nèi)眾鬼得勢，鬧將起來沖撞二位大人?！?p> 陸侯聞言凝思，不想焚谷引發(fā)如此大的鬼怨民恨，整官衣道：“下令焚谷之人是我，既然百姓有怨，我便入谷聽一聽怨言，看他們有何所求。”
周圍眾人詫然，認為大人過于冒失。
楊萬山笑道：“還是我來代勞。兄乃一縣父母官，若其中有惡鬼徒生是非，趁機造亂，內(nèi)兄豈不身處險地？”
“為官者親民，而民親矣。”
劉彥一聲高調(diào)，攪入說：“但，大人親民，谷中百姓必惡之。”
“就算沒有惡鬼作亂，他們也深厭大人，起因就在焚谷燒尸?！?p> “任官家道理再大，百姓只會從切身利益考慮，不會從官家角度去想?！?p> “萬山去也不合適。你此去不過代為傳話，稍有不慎，激化矛盾。若眾鬼惱怒，第一個打你?！?p> “還是由我前去調(diào)解?！?p> “我一無官職，二不怕鬼，此事舍我其誰？”
此話揚起，身發(fā)浩然正氣，天上地下無不矚目。
地上一眾官民、生員、尼姑各有思量神采。
天上于黃兩家狐貍，阿九書玉子含笑傾聽。
“好一句‘舍我其誰’?！?p> 十三娘稱贊：“姐夫?qū)W毛遂自薦，有當仁不讓之氣度，無愧是心懷大義之士。”
于成業(yè)一驚，轉(zhuǎn)問書玉子：“先生已將君心寄托大義，引天地浩然之氣入身，養(yǎng)正氣化白錦？”
書玉子點頭，鼠目精光說：“你看，先生周身正氣嵐煙，不正是浩然顯現(xiàn)？”
“世才先生不僅孔學明經(jīng)，亦在養(yǎng)孟學正氣。先生之才，當世少有！”
于氏姐弟垂目細看下方。
下方，陸知縣思量后與內(nèi)弟相視，拱手禮道：“如此就請世才入谷化解民怨?！?p> 劉彥還禮，在眾人目送下大步前行，經(jīng)過供桌撿起【告三千父老鄉(xiāng)民】牌位，單手托著走到谷口。
尚未邁步進去，忽地一股陰風熱浪席卷而來，吹得他兩鬢飄發(fā)，衣袖后擺，手中‘百姓牌位’打掉在地。
劉彥文光入目，照見山谷疫鬼如林。
東坡八百，西坡六百，北方一千二，左右南林亦有四五百鬼眾。
眾鬼魂面目烏黑，如焚燒后的尸身，魂兒浮于旋風煙氣之上。
就算只是肉眼，也能見到谷內(nèi)旋風聚氣，一窩窩吸卷煙氣。
環(huán)顧后，他心竅文燈更勝，再拾起‘百姓牌位’，闊步往里走。
左右夾道的鬼眾見他膽敢入谷，紛紛發(fā)出鬼號，一齊張口吹氣。
霎時間，兩面陰風夾身，陰氣疫氣浸透衣裳，似萬千只螞蟻爬身，鉆他百竅肌膚毛孔。
在谷外眾人眼中。
此時劉彥被罩在一窩旋風內(nèi)，火樹煙氣圍著他旋轉(zhuǎn)。
虛空眾女看的心驚！
十三娘欲下去助陣，于成業(yè)攔住道：“小姐不可去！”
“世才先生文燈照心，有浩然正氣護體，可以抵擋鬼氣陰風。”
“先生之所以藏器在身，隱而不發(fā)，我猜出于‘親善之舉’，使眾鬼鄉(xiāng)民明白，他非懷歹意，乃是懷善而來。”
“我等一去，便是壞了先生善意，更會激起眾鄉(xiāng)親民怨。”
阿九附和：“于公子言之有理，我公子心有把握，不妨再看看……”
若是劉彥聽到這句話，一定苦笑‘娘子高看我了’。
其實他有些錯估鬼氣陰風厲害程度，或者說是高估了自己抵御能力。
別說三千鬼眾齊吹陰風，單只是左右四五百鬼吹風。
他便有感身墮寒池內(nèi)，周身竅穴毛孔遭鬼風陰氣封閉，體內(nèi)正氣不能發(fā)出。
心竅一盞燈似冰中之火。
身體氣血急速消退，只片刻就面白如霜，整個人像是凍上一樣。
體魄一落千丈，如徐州重病之時。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眾鬼吹氣亦能滅法?！?p> “也好，彼有鬼氣，吾有正氣，就借你們陰風鬼氣，試我之道！”
劉彥思量正心，動心忍性，不怒不惱，不氣不慍。
只把文燈明亮，秉持正義，立于原地任由陰風鬼氣侵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