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打魚的漢子李裕來說，今天真是個雙喜臨門的好日子。無端的得了一頭三四百斤的野豬，又尋得了能夠治療母親眼疾的藥材，雖然他從來不曾在山上見過這叫做“七葉猴兒草”的草藥，可是只要公子說這東西能治好母親眼疾，管它以前在是不在。
李秋要幫著這漢子將死透的野豬從樹根上取下來，卻被李裕制止了。說是這野豬腌臜的緊，而且滿身是血，怕是會污了公子的衣衫，俺自己來就行。
好漢子，搓搓手掌，用柴刀一刀將樹根斬斷，然后拽著野豬四蹄，發(fā)力一聲喊，“嗨喲”，像是水上的號子，便將三四百斤重的野豬抗上了肩膀，由于背負(fù)太重，漢子后背肌肉全都凸了出來，一步一印的走下了山去。
此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走到山腳下時，卻正好遇到了因為擔(dān)心父親前來相尋的小子，此時的小孩舉著一只火把，打著赤腳，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父親背負(fù)著重物，便急急地跑過來想要幫忙。
漢子說道：“佑兒，快去到族長家中，告訴他今晚讓全村人都到家中去取豬肉。我今日得了一頭三四百斤的野豬，讓全村人都過來分肉吃?！?p> 李秋一聽，心中暗暗點頭，想不到這漢子竟然有古人之風(fēng)，不貪私利，也不枉自己幫他一場。
本來有些唯諾的小孩子，一聽說父親背上的是野豬肉，頓時撒開腳丫子就朝族長爺爺家跑去，也不管地上是否有石子硌腳，蒺藜傷人。
兩人還沒有走到村口，村中已經(jīng)熱鬧成了一片，幾乎家家戶戶都點燃了火把，朝著李裕家中匯去。不少人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李裕在村口吃力前行，趕緊過去將那野豬從李裕肩頭卸下。四五個漢子頓時感覺手中力道一沉，這才知道這野豬重量，估計四百斤也不止，也都心中開懷，這四百斤的野豬，至少能割除二百斤的肉來，每家每戶也能分個十斤八斤。想到家中老人，妻子和孩子終于能吃到肉了，心里美著，臉上笑著，抬著的野豬也覺得輕快了不少。
此時李裕家已經(jīng)被火把圍了一圈，亮如白晝。李裕的妻子也把家里所有能坐的板凳木箱都拿了出來，請眾人坐下。不過眾人目光都集中在那頭碩大的野豬身上，誰也不肯坐下，畢竟好多年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野豬了，這次正經(jīng)的能吃頓肉了。
村里懂點殺豬把式的漢子自然成了主刀屠夫，麻溜的將野豬皮完整的剝了下來，一邊忙活一邊嘮叨著，不該讓這野豬把血流干了，可惜了，要不然，憑他的手藝，做出的血豆腐絕對讓大家吃的舌頭都能吞下去。
旁邊立馬有人打趣他，說是就怕血豆腐還沒有做出來，就被你全都吃了，哪里還有的剩，你這家伙的脾氣我還不知道，要不是這么多人看著，分肉的時候，你恨不得豬毛都想著多扯幾根。周圍的人轟的一聲全笑了。
那屠夫氣的臉都綠了，大聲回罵幾聲，道是你這殺千刀的老六，等一下分肉的時候，我挑一塊最瘦的給你，保準(zhǔn)一絲肥肉都不帶，不信你就試試。
那叫做老六立刻就要再罵回去，卻見族長拄著拐杖走了過來，朝著兩個人瞪了一眼道：“還不快些干活，光會吃飯不會干活的懶豬?！眱蓚€人頓時老實了許多，低頭默不作聲的干起活來。
人多干活快，更何況是攸關(guān)自家的肉，因此不到半個時辰，野豬就已經(jīng)分割完畢。有人拿了桿一人高的大秤，將分割好的豬肉秤了一下，得到豬肉二百三十斤。村里一共二十七戶人家，每人可以分得八斤豬肉還有的剩。
老族長這時走了過來，望了望周圍滿臉期待的人群，清清嗓子，然后說道：“這一次全托了裕娃子的福，大家才能分到肉吃。裕娃子上有瞎眼的老娘，下有不成年的孩子，以后大家都要相互幫襯，多多照顧。好了，我也知道這幾日大家收成不好，許多家里都開始斷頓了，這就分肉。老規(guī)矩，孤兒寡母先過來挑，老三家的，你們娘兒先來?！?p> 就見一對母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這兩人，母親形銷骨立，胳膊上還帶著重孝，看來男人剛死不久。孩子則只有一歲多點，懵懵懂懂的，自己跑到院中，見到已經(jīng)分好的豬肉，拿起一塊兒就往嘴里放。
這母親連忙過去拉住了孩子，將豬肉放下，卻沒有立刻拿肉，倒是抱著孩子來到族長身邊，跟孩子兩個人一齊磕頭拜謝。
周圍的人看到這里，有那心軟的婦人便流下淚來，又急忙用衣角擦了擦。便有人跟李秋簡單說了這母子的遭遇。
原來，上個月這個母子家中的當(dāng)家李老三，晚上喝了點酒，不知道怎么就發(fā)了癔癥，說是看到水里有大魚，竟然要晚上操舟去犀牛海捉大魚。他家里的身體瘦弱，根本就拉他不住。等到家里的去族長那里訴了苦楚，跟著老族長一起回家時，李老三早已駕舟去了犀牛海。
當(dāng)晚狂風(fēng)大作，暴雨如注。
第二天，不見李老三回家。倒是有人在不遠(yuǎn)處看到了李老三的漁船，已經(jīng)破碎不堪。
李老三家里的當(dāng)時就昏死了過去，被人攙回了家中。老族長不信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便讓村里所有的青壯都駕船出水尋找，找了半月左右，仍是一無所獲，到這時，就連老族長也知道李老三兇多吉少了。
李老三尸骨無存，他家中的這才知道自己成了寡婦，因而戴孝。
老族長見孤兒寡母跪在地上，連忙將小小子拉起來，又讓婦人也趕緊起來，去將野豬肉取了，回家趕緊給孩子做頓肉吃。
婦人這才起來，眼中淚如雨下。卻又來到李裕夫婦跟前，又要跪下磕頭，被李裕家里的一把拉住，拖著來到已經(jīng)分好的豬肉跟前，也不用那寡婦多說什么，伸手拿了一大塊膘肥肉厚的，用稻草挽了個繩栓好了，推給婦人道：“嫂子給你作主了，拿了一塊肥肉多的，趕緊回家做頓好的。瞧把孩子饞的?！?p> 那婦人看來確實餓的緊了，這塊肉足有十斤來重，十斤來沉的豬肉壓得她只打晃，只好用兩只手努力的提著草繩，勉強(qiáng)的給李裕家里的躬了躬身，這才帶著孩子慢慢的走了。
隨后，家里沒有壯力的，有疾病的，都先過來挑肉，一刻鐘的時間，家家戶戶都?xì)g歡喜喜的分到了肉，高高興興的回家去了。
李秋瞧得清楚，不少人在路上就撕下一塊生肉填進(jìn)嘴里吃了起來。
院子里逐漸安靜了下來。場中還剩下一個豬頭，一堆骨頭，一條豬尾，一副豬皮，四只豬蹄以及豬內(nèi)臟。
豬頭自然是沒人敢動的。這是要在明日清晨的時候祭奠犀牛海神的時候作供奉使用的，老族長已經(jīng)說了，誰敢動豬頭就把他的頭擰下來當(dāng)供奉祭奠犀牛海神。
屠夫此刻還沒有走，走到那堆物事之間，徑自取了那根豬尾巴就要走。
一聲冷哼這就傳了過來，“好小子，知道老頭子我喜歡吃豬尾巴還敢來搶。”正是老族長厲聲喝道。
那屠夫大約三十歲的年紀(jì)，與李裕相差不多，為人卻是猴精油滑。只見他手里拿著豬尾巴，跑到老族長這里，嘿嘿笑道：“族長爺，從來這殺豬的總能有一條豬尾巴下酒，這是早就有的規(guī)矩。再說了，您老牙都沒幾顆了，這豬尾巴都是骨頭，你能咬得動？”
“呸”，老族長啐了他一口道：“你個奶娃子懂個什么，‘老而彌堅’知道不？越是沒牙越是要啃骨頭?？鞚L快滾，乖乖地把豬尾巴放下，回家抱老婆孩子去?！?p> 屠夫無奈，只好將豬尾巴放下。李裕見此，便把四只豬蹄拿來給他，讓他帶回去下酒。屠夫卻只拿了兩只。卻仍然來到老族長面前，將豬蹄朝他晃晃，撇撇嘴道：“族長爺，瞧瞧這大野豬蹄子，少說上面還能割下一斤肉來。等我把上面的肉都吃光了，剩下的骨頭拿給你，讓你好好練練牙口?！?p> 老族長揮起拐杖就打，那屠夫見狀不妙趕緊跑了。
幾個人看著屠夫耍完寶就跑了。老族長這才絮絮叨叨的，一邊說這小子就是欠收拾，跟他那短命的爹一樣，一邊拿起那條豬尾巴就要走。
李裕夫婦趕緊攔住，要留他在家里一起吃飯。老族長擺擺手，道：“你家里既然來了客人，就先安頓好客人，莫讓客人覺得咱們這里不好客。我家里也分了幾斤豬肉，老頭子還要回家給我的小孫孫做肉吃吶?！?p> 說完，老族長又來到一邊，對坐在凳子上的瞎眼老婦人道：“李崔氏，你可是教的好兒子啊。將來你們家的族譜上，你的名字可是要記錄下來的?！?p> 瞎眼老婦人摸索著站起來道：“全賴族長護(hù)佑，才有我們家的今天。”
老族長點了點頭，止住要送他的幾人，又沖李秋點點頭，帶著豬尾巴和豬頭滿意的回去了。
四百余斤的野豬，此時只剩下一堆骨頭和內(nèi)臟。家里也不負(fù)剛才的喧鬧，重回寂靜。李裕夫婦一邊收拾著野豬的內(nèi)臟，一邊說著家常，看得出來，今天兩口子很是高興。
倒是在一旁的瞎眼老婦人說道：“慢待了客人，可是老婆子的不是。只是這里從來就是這個規(guī)矩，我們漁民，與狂風(fēng)巨浪爭命，大家都要相互扶持才能度過難關(guān)?！?p> 李秋笑道：“老夫人多慮了，李東君雖然不才，但是也明白眾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不過，眼下且讓小子再為老夫人診一診脈，也好辨證施治。”
話到這里，在一旁收拾豬大腸的李裕急忙站了起來。
李秋裝作搭脈，將手指搭在了老夫人的手腕脈搏附近，余光看到李裕站起，知道他是個孝子，嘴里卻說道：“老夫人的病就交給在下。李裕哥哥卻不要停下收拾，那豬大腸在下最是愛吃，哥哥可是要收拾干凈了，不然……”
李裕正緊張母親的病情，突然聽到李秋說出這句話來，一下子沒忍住，哈哈哈笑了起來?！跋氩坏叫值芤埠眠@一口，為兄這就用谷糠細(xì)細(xì)的搓上十遍八遍的，保證干凈。不過太干凈了就沒那味道了……”被家里的一把拽著坐下了。
李秋裝模作樣的摸了一會脈，神識卻在老夫人身體之中游走了一圈，這才看到老婦人眼睛上有一層灰蒙之氣，腎、脾、肺皆精氣虧虛，這分明是曾經(jīng)受過大痛造成的，所謂“哀則心動，心動則五臟六腑皆搖”。不過此時不宜再舊事重提。將木靈氣在老夫人周身運(yùn)行一邊。恢復(fù)虧虛的精氣。慢慢的再調(diào)理眼疾不遲。
一番施為下來，也過了兩刻鐘時間。在一旁的李裕夫婦卻只看到李秋搭脈一動也不動，兩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動了貴人給母親看病。
老婦人雖然不能視物，但是在李秋給自己搭脈的時候，直覺一股清涼之氣游走全身，本來有些虛弱懶散的身體，此刻卻是充實、有力許多，便明白自己這是遇到了神醫(yī)，更是恭敬有加，不敢動彈半分。
等到李秋退出神識，就看到三人如泥塑木雕一般，頓時笑了起來，對著李裕點頭說道：“嗯，采的草藥確實對癥，我這就將草藥熬了，給老夫人服下，保老夫人三日之內(nèi)重見光明?！?p> 李裕聽了，撲通就跪下給李秋磕頭。李秋連忙將其拉起，問道煎藥的瓦罐可有？李裕這才想起來家中哪里有煎藥用的瓦罐，便說瓦罐沒有，不知道石臼可還使得，李秋也說可用。
便見李裕搬來了一個頗大的石臼，倒像是一個石鍋。李秋便讓其將石鍋裝好，下面留出添柴的空當(dāng)，上面仔細(xì)的洗刷干凈了，便將七葉猴兒草放在其中，倒上清水后蒸熬起來。
李裕便將自家兒子留下給李秋添柴，免得臟了貴人衣衫。自己則去廚房蒸煮豬肉及洗干凈的豬內(nèi)臟去了。
此時，全村人的煙囪中炊煙裊裊，肉香為撲鼻。雖然村中之人并不知道野豬其實是李秋所捉，但是李秋還是感覺到了一種久違的暢快與滿足之感。
草藥的熬制需要大火，長火。而野豬肉的蒸煮更是需要長火，大火。聞著廚房中傳出的肉香，給李秋添柴的小佑兒已經(jīng)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幾回了。而掛念母親眼疾的李裕也忍不住過來了好幾次，看那草藥是否熬好。
李秋無奈，只好讓這父子兩個人掉了個個兒，讓李裕過來燒火，讓小佑兒過去廚房幫忙。當(dāng)然，小孩子在廚房里免不了偷吃幾塊肉，被母親罵幾句。罵完后又心疼孩子給孩子再切幾塊肥的。畢竟，誰家的孩子沒在廚房里偷吃過好東西呢。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月上柳稍之際，李秋這才點頭，對李裕說聲好了。此時，廚房之內(nèi)也停了火，豬肉則在鍋中繼續(xù)悶煮一會，可以讓豬肉更加軟爛，味道更鮮美。
李秋將石鍋打開，卻見其中的“七葉猴兒草”已經(jīng)無影無蹤。只留下一點褐色的汁水。李秋讓李裕趕快盛了給老夫人端過去服下。
李裕看到鍋里的藥草竟然完全煮化，有些好奇，待聞到藥香撲鼻之后，便知道這岐黃之術(shù)真是神妙，不敢有一絲不敬，便將那點汁水盛在碗中，正好一碗之?dāng)?shù)，便將藥汁端給母親服用。
廚房這邊，婦人則將豬肉取出，細(xì)細(xì)的切了一盤。將那豬心，豬肝，豬肺也都切了一盤。最后才將那豬腸取出，大段大段的切了以后，又放了各種作料，一些銀色小干魚作為點綴，端上了正間的主桌。
李秋此時卻在老夫人西屋之中，瞧著她將藥汁喝下，靜待了一刻。剛要詢問她所感所應(yīng)，卻聽老夫人驚呼道：“咦，我眼前為何明亮了許多?！?p> 李秋知道此時她只能感應(yīng)到光亮，卻不是真的眼疾痊愈，便讓李裕去拿一塊細(xì)長的深色布條給老夫人蒙在眼睛上。
李裕聽到母親說話，知道母親眼疾痊愈有望，已經(jīng)驚喜起來，竟有些手忙腳亂。深色布條一時間也不知道哪里去尋，急切之下，看到自己的青色衣衫，便捏住一角，用力一撕便將一大塊衣衫撕了下來。
李秋哀嘆一聲，卻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將老人家的雙眼蒙上。再次以搭脈的名義往老人家的體內(nèi)輸送木靈氣。此時的老人，已經(jīng)因為幾個時辰前李秋輸送的靈力，體力大大恢復(fù)，能夠承受一定的靈力沖擊了。
便將神識沉入老婦人眼睛最外面拿出，將木靈氣細(xì)細(xì)的分為兩層，一層保護(hù)內(nèi)里的眼睛，一層則化為飛刀將外層的白蒙霧氣切的稀碎，再用木靈氣全部克化。
直到那些白蒙霧氣全部消散，李秋這才收功。
只見李秋摸了摸光潔的下巴，慢慢睜開了眼睛。望著一臉期待的李裕，點點頭說道：“藥草十分對癥。這幾日就能看得見了。不過，不要太過急切的摘除這布條遮擋，畢竟老人家在黑夜里多年，乍逢光亮，恐刺激過甚，對眼睛反而有害?！?p> 李裕自然點頭不止，眼里已經(jīng)溢出淚水來。
李秋眼見李裕雙目含淚，又要磕頭拜謝，便趕緊岔開話題道：“裕哥哥此時該如何謝我，怎么還不將那煮熟的豬腸子犒賞兄弟我一番？”
李裕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之中凈是前所未有的淋漓暢快。又想起這貴為公子的李東君偏愛吃下等人才吃的豬腸子，就笑的更加歡暢了。
那邊李裕家里的在一旁說道：“神醫(yī)治好我家婆婆多年眼疾，怎么報答都不過分。公子心心念叨的豬腸我已經(jīng)切好，就在正間，還請公子過來嘗嘗我家手藝。”
于是三人便分主次落座。桌上除了豬肉及豬心豬肺豬肝豬腸之外，還有幾樣時令野菜，具都擺放的整齊，肉食則切得薄厚一樣，看得出女主人是理家的一把好手。
李秋見小佑兒不在，便讓李裕叫他過來同吃。便見那婦人臉上一紅，剛要說話，小佑兒打著飽嗝從廚房里出來了，此時小小的肚皮鼓的老高，跑過來跟母親要水喝。婦人羞的臉紅，趕忙過去將小孩子拽進(jìn)了廚房。
李秋看著這一幕，與李裕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以茶代酒，推杯換盞，吃了一個暢快。
李秋已經(jīng)許久不曾吃凡間飲食，此時也是吃得風(fēng)卷殘云。
席間，李秋不禁說起老夫人的眼疾，似是身心劇哀之下所致。李裕一聽，七尺的漢子不僅又落下淚來。這才給李秋講了這其中的緣由故事。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這李裕的父親在他三歲左右的時候出船捕魚，遭遇了暴風(fēng)雨，不幸身死。母親則是因為思念過甚，整日以淚洗面，大概在李裕十歲左右的時候，雙目整個的哭瞎掉了。
“我那時大約三歲左右，還不懂得世情。只朦朧記得母親穿了一身白衣服，領(lǐng)著我邊走邊哭……后來，每當(dāng)有人打了大魚或者別的獵物回來，老族長便會讓我和母親先挑一份……我母親瞎了以后，族長便將他的那份也一起給了我，直到我成年娶了親。那時我便學(xué)會了這個，只要我收成好了，打了很多魚，就回來讓族長分給大家。其他家里的壯年都是如此?！?p> 叫做李裕的漢子陷入了某種痛苦而帶著溫馨的回憶之中，“俺們這些犀牛海邊的漁民，自生下來就跟這水上的風(fēng)暴爭命，我父親死在這里，老三尸骨無存，老族長的兒子也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何時也會死在這犀牛海中的風(fēng)暴之中。這是我們漁民的命，我們認(rèn)命?！?p> 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我這幾年當(dāng)了父親之后，才明白老族長用心良苦，只有互相照顧，大家才能在這里活下去。今日我照顧老三家的孩子，誰敢說將來不是老三家的孩子照顧我的妻兒老小呢?！?p> 李秋聞聽此言，雖然覺得有些殘忍，也不僅點了點頭。
一時無言。
沉默良久，似乎感覺到了這樣待客不合禮數(shù)。李裕胡亂的將臉上的淚痕抹掉，朝李秋拱拱手道：“無論如何，辛苦遇到兄弟施展妙手，若是母親真能痊愈，李裕愿意一生都供奉兄弟的牌位。”
這已經(jīng)是李裕能想出的報答李秋恩情的最大限度了。只是李秋雖然感動，卻總覺得自己一個活人被供奉牌位有些怪異。便擺了擺手道：“裕哥此言差矣，我本就通岐黃之術(shù)，醫(yī)者，懸壺濟(jì)世爾。遇到了老夫人眼疾豈能視而不見。再說你我本是同姓，多少年前的本家，為老夫人治療眼疾更是應(yīng)有之義。幸得上天垂憐，讓我尋到了合適的草藥，這才能將老夫人醫(yī)好?！?p> 七尺高的漢子，這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或者再多話也覺得多余。只是朝李秋拱拱手，深深的一躬。
接下來要歇息的時候，倒是讓李秋頗為犯難。因為算上李秋，家里共有五人，卻只有兩個房間能夠睡下。最后李裕安排了，讓母親與家里的睡在西屋，公子與小佑兒睡一屋，自己則在正間拼個木板床睡就是了，水里尋食得漢子，哪里那么多講究，都能睡得下。
李秋倒是無妨，便跟小佑兒到東屋安置了。
卻不料小孩子一來因為吃到肉感覺興奮，二來可能是有些積食，翻來覆去的怎么也不肯睡。
李秋笑了笑，過去拉著他的小手，渡了一些靈氣給他，幫他清理此時紊亂的腸胃。果然小佑慢慢的不再翻騰，終于睡了過去。
看著從孩子身上到處溢出的靈氣，李秋只好搖搖頭，看來這孩子是沒有靈根了，不過，他也趁著孩子睡著的時間，將他身上各處用靈氣沖刷了一遍，至少保證這孩子將來身體康健。
睡夢中的孩子翻了個身，嘴里喃喃道：“爹爹，不要去打魚，遇到風(fēng)暴會死，爹爹，不去……”
李秋一怔，嘆了口氣。
第二日，天明。
李裕起身朝著東屋喊了一聲：“東君兄弟，起身了。今日老族長要主持祭神大典，你可以觀瞧觀瞧?！苯辛藥茁暎瑳]有反應(yīng)，便推門進(jìn)去，卻見只有自家孩子在床上，公子卻沒了影。
李裕還在奇怪人在哪里的時候，就見院子外邊李秋正推開柴門進(jìn)來。與尋他的李裕正好對了臉。
李秋進(jìn)了院子，手里拿著一只野兔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藥，見到李裕好奇的看著自己，便解釋道：“裕哥，我來到異鄉(xiāng)，有些水土不服，昨夜睡得不踏實，一早就醒了。昨日里咱們?nèi)ズ笊骄鼓芤姷健呷~猴兒草’，我便尋思今日一早再上后山一趟，看看能否再尋得一株?？上茨苋缭?，只是找的這些尋常的草藥，倒是撿了一只兔子，很是肥大，給小佑兒做做吃了吧?！?p> 李裕半信半疑的接過了兔子和草藥，心中則暗忖道，我昨夜睡得如此深沉么？東屋若要出去，定然要經(jīng)過正間，我怎么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不過他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中，對李秋笑笑道：“既然回來了，就讓你嫂嫂做飯，咱們吃過早飯再去觀禮。”
李秋為難道：“裕哥，不瞞你說，昨日的豬腸子實在是好吃的緊，兄弟我一時沒忍住，吃了太多，今日里還有些積食，這早飯就不吃了吧?！闭f完，還用手在自己的腹中位置摩挲了一下，表示自己很飽的樣子。
李裕仔細(xì)想了想，昨夜兩個人確實吃了很多，也聊了很多。不對，是聊了很多，也吃了很多。不對，算了，既吃了很多，也聊了很多，嗯，是這樣。
“既然東君兄弟積食，那就不吃也罷。”李裕大咧咧的手臂一揮，“走，我?guī)闳タ醋彘L祭神?！?p> 李秋見到事情蟄了過去，不由松了一口氣。跟著李裕走了。心中卻有些失望，他本來是看這附近的山上是否還能找到大的獵物，自己順手殺了，既能為村民除害，又能給大家添點肉食?？上螒{他尋了幾個山頭，都沒有再發(fā)現(xiàn)任何大的獵物，時間又緊，只得打了只野兔蒙混過關(guān)。
半路上，李秋細(xì)細(xì)的看了，這周圍除了犀牛海之外，就是山地，哪怕這小漁村下的狹小平地，之下也是堅硬的巖石，怪不得村民都做了漁民。這里根本種不得糧食，山丘又低矮，也沒什么獵物可打，這里比自己家鄉(xiāng)的山川要貧瘠的多。
行了三五里，又來到了昨日兩人相遇的地方。不過此時，岸邊粗略的用木頭搭了一處高臺，大約一丈多高，臺子上放著一張棗紅木的長桌。桌上兩邊放著兩個瓷盤，兩個燭臺。每個瓷盤里放著五個白面饅頭。下面三個，上面兩個。桌子中間則放著三只銅鼎，里面分別放著羊頭，豬頭，以及一塊黑乎乎的熏肉。
李裕在一邊講解，說那是一塊驢肉。本來應(yīng)該用牛頭，可是一牛頭犯忌諱，二來村中貧乏，就算是驢頭他們也是沒有。只好用驢肉代替。
正說著，就見老族長往這邊走過來了。此時的老族長身穿一件紅色的長袍，一改平日里的和善面孔，一臉的嚴(yán)肅冷峻，緩緩的登上高臺，面朝大海，肅立不動。
整個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就算是玩鬧的孩童也被這氣氛感染，規(guī)規(guī)矩矩的待在自己父母身邊。
突然，老族長抽出一張黃紙，在燭臺上點燃，嘴中大聲說道：“東南風(fēng)起！”
無風(fēng)，海面也平靜的很。
老族長又抽出一張黃紙，在燭臺上重新點燃，一松手，任那灰燼飄落，再大聲喝道：“東南風(fēng)起！”
仍然并無風(fēng)起。
老族長再次掏出一張黃紙，用牙齒咬破自己的食指，在黃紙上寫上一段文字：
具疏之人李風(fēng)丘，乃犀牛海李家莊人士，泣血拜上，望犀牛海神垂憐。今我族人，打魚為生。茍且衣食，不奢浮華。海中之魚，只取所需，不敢妄圖。今備三牲，敬獻(xiàn)犀牛海神位下，望神憐憫，恕我族人罪過，賜我族人果腹。李風(fēng)丘生當(dāng)隕首，死當(dāng)結(jié)草，泣血再拜。
寫完后再將其用燭火點燃，對著水面方向再次大聲喝道：“東南風(fēng)，起！”
燃成灰燼的黃紙這一次沒有落到地上，而是被一股風(fēng)帶到了水面之上！
東南風(fēng)，真的來了。
場中之人此刻全都跪了下去，大聲說道：“望神憐憫，恕我族人罪過，賜我族人果腹?！甭曇粽R劃一，看來已經(jīng)說過不少遍了。
李秋這才明白，可能是這老族長精通歷法天文，曉得是今日有東南風(fēng)。
只是有一點他不是很明白，為何李裕徑直就來到這里觀禮，難道不跟家人告別嗎？等一下直接就上船出海嗎？
李秋還在迷惑，就聽老族長在高臺上繼續(xù)道：“東南風(fēng)起，今日就是吉日，可出海捕魚。吉時就在…..就在……..”
就見老族長從衣袖中掏出一本破舊的歷法，認(rèn)真看了起來。
李秋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心道，果然。
“吉時就在巳時?！崩献彘L終于找到了今天的吉時，大聲念了出來。
說到這里，眾人便嗡的散了。全無剛才的虔誠肅穆。
有專門的人過來拆了高臺，拿走了三牲，至于白面饅頭，則是分給了幾家老弱。李秋就見到昨日里那叫做老三的遺腹子過來取了一個白面饅頭。
老族長下了高臺，將身上的大紅長袍脫掉，扔給一邊的年輕人，朝李秋這邊走了過來。
“裕娃子，昨日可曾熱情招待貴客？”老族長先問了這句。
李裕立刻答道：“呵呵，好叫族長爺知曉，昨日吃的太多，今日里都有些積食。”
“嗯，”老族長點點頭，“那就好好的過這犀牛海吧。平安就好，不要總想著捉大魚，老三他……”說道這里一頓，便轉(zhuǎn)身走了。
此時離吉時還早，李裕有充足的時間準(zhǔn)備。他朝李秋拱拱手，想邀李秋回去個早飯再行啟程。
李秋不欲再給他家增添麻煩，便說這里異鄉(xiāng)風(fēng)物，別有一番滋味。就在此處等著他們就好。
李裕想想也好。自己還有許多準(zhǔn)備要做，畢竟過這犀牛海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便拱了拱手，離開了。
李秋難得自在順心，背手立望，煙波滿目。卻突然被幾聲清脆的童聲打斷了。
“在那里，就是他?！?p> “快來快來，神醫(yī)在那里。”
李秋回過頭來，只見五六個孩子，大的十幾歲，小的只有五六歲，來到李秋身前，撲通撲通齊聲跪下，口稱“神醫(yī)，快快救命?！?p> 李秋一愣，轉(zhuǎn)眼就明白過來了。只是心中有些無奈，心想，這下子可就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