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臣扶蘇,見過父皇?!?p> 看見扶蘇進來,嬴政臉上沒有任何喜怒,甚至連一個點頭的示意都沒有,繼續(xù)俯首批閱著成堆的奏疏。
殿內(nèi)靜默。
見始皇不理睬,話到嘴邊,扶蘇一下噎住了。
只是在殿內(nèi)呆呆的站著。
良久。
嬴政才抬起頭,冷峻的看著自己的長子。
“說,什么事?”
“父皇終日來操勞政務(wù),而兒臣作為父皇的長子,卻始終不能替父皇分憂,兒臣心中有愧,請父皇責(zé)罰?!?p> 聞言。
嬴政眼中閃過一抹暴戾之色。
他并沒開口,只是雙目如虎狼般死死盯著扶蘇,面對嬴政突然的怒視,扶蘇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嬴政很了解扶蘇的性格。
他的確很孝順。
但更多的是那種悲天憫人,在關(guān)中大索這個檔口,扶蘇前來,只可能是為了勸阻目前在關(guān)中施行的大索。
見扶蘇一言不發(fā)的站在原地,嬴政眼中怒意更甚。
“說!”
“你前來所為何事?”
見始皇越發(fā)生氣,扶蘇只感覺頭皮發(fā)麻,但事到如今,若是不見心中事說出,只會讓自己越發(fā)不受待見。
“兒臣遵命?!?p> 扶蘇深吸口氣,作揖垂首說道:
“父皇......兒臣這次進諫,是為關(guān)中大索一事,兒臣不求父皇改變心中想法,只為直陳兒臣之心曲?!?p> “父皇聽,也可,不聽,也可,只希望父皇不要動怒。”
“兒臣當(dāng)日聽聞父皇遇襲,同樣震恐,也是一心支持父皇關(guān)中大索的意見,現(xiàn)在關(guān)中封鎖已有十日,城中群盜抓獲數(shù)十人,牽連其中官員也一并處理?!?p> “此事大體已經(jīng)告終。”
“連日來,因為道路封鎖,車馬不通,城中糧食幾近告罄,而商賈貪財逐利,現(xiàn)在咸陽的米價已高達一石數(shù)百甚至近千?!?p> “兒臣懇請父皇停止關(guān)中大索。”
“若是繼續(xù)封鎖,兒臣擔(dān)心城中恐有市民餓死?!?p> “而今天下初定,首要大計當(dāng)為定人心,咸陽為大秦國都,若是城中都有人餓死,這只會讓六國貴族更有攪亂人心之口實,也會讓城中市民惶惶不安?!?p> “此中利害,望父皇三思?!?p> “而且這次行刺主要是群盜,實在不應(yīng)牽連城中市民,莫若讓廷尉府對已經(jīng)抓捕的群盜嚴加審訊,兒臣相信,不日就能將城中殘余的賊人全部抓拿?!?p> “禍及城中市民,兒臣認為實在不妥?!?p> “請父皇明察?!?p> “博士學(xué)宮的人對這事有什么說法?”嬴政冷冷的問道。
“孔鮒等人不建議兒臣面見父皇?!狈鎏K這次回答的很利落。
“朕是問那些博士對這次大索有何意見?!?p> “兒臣是突然決定面見父皇的,未曾征詢過諸博士之見?!?p> “果真?”
“父皇......”
嬴政眼中閃過一抹冷色,怒而拍案喝道:“你連這等小事都理會不清,日后又如何能決策大事?”
見始皇動怒,扶蘇臉色一白,嚇得長跪在地。
但眼中依舊充滿固執(zhí)。
嬴政滿臉怒意,甚至想直接將扶蘇轟出去,但后面還是將心中怒意忍了下來,冷聲道:“你認為朕做的不對,朕牽連了他人,但你從始至終都沒有想明白一件事?!?p> “這天下的安定來源于誰!”
“是朕!”
“你根本就不懂從政之道?!?p> “甚至你連最基本的君臣之道都弄不清,光有仁善之心有何用?光靠一張嘴就能一統(tǒng)天下?就能讓四海臣服?就能讓天下太平?”
“朕發(fā)布詔令已有十日!”
“這十日來,朕告訴你,沒有一名大臣上書。”
“國家大政,事事關(guān)乎大秦生死存亡,豈是一個善字一個仁字能輕易了結(jié)的?”
“便說目下這事?!?p> “朕下令關(guān)中大索,這事會殃及城中市民,這事連你都知道,朝中大臣又有誰人不知?但滿朝大臣至今卻無一人上書,無一人進諫,為何?”
“他們知道孰輕孰重?。?!”
“且說那博士學(xué)宮,儒生當(dāng)?shù)溃麄円幌虮氡约簽槿柿x化身,向來喜歡跟朕作對,若是往日,他們早早就上書進諫了,但這次卻無一位博士進諫,因何?”
“這些博士何等明銳?!?p> “豈會看不出其中利害?”
“你說沒有征詢過這些博士意見,但以你的秉性,他們又豈會不知你對這事的看法?但他們可曾勸阻?”
“方才你那般說法,更是真相立見?!?p> “你有心護著這些博士,唯恐朕與他們生出君臣嫌隙,但這些博士可曾念及朕與你的父子之情,又可曾念及你對他們的拳拳之心?”
“扶蘇,你太寬仁了!”
扶蘇蒼白著臉咬牙說道:“扶蘇愚笨,實在不知父皇為何會執(zhí)意如此,現(xiàn)今城中群盜幾乎被抓捕殆盡,繼續(xù)牽連城中市民,實在不是明智之舉?!?p> 嬴政又是一聲怒喝。
“住口!”
“你既然想不清楚,那就不要想了!”
“朕早先讓你以儒家為師,是想著讓你明是非、曉道理,但現(xiàn)在的你,跟那些腐儒并無二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滿口仁義道德,卻不曉事情真義,愚不可及?!?p> “朕對你很失望!”
“下去吧?!?p> “父皇.......”
“下去?。?!”
“諾,兒臣告退。”扶蘇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有再問。
走出殿門。
扶蘇的衣裳已經(jīng)濕透。
這是始皇第一次對他說這么多話,說的還這么語重心長,但卻始終沒有說明為何父皇要封鎖關(guān)中,他本意是想問清楚,但見到始皇那怒不可遏的神色,他也不敢再糾纏下去。
可扶蘇心中實在好奇。
他在殿外徘徊許久,最后還是沒敢再去問,而后轉(zhuǎn)念想到,父皇提到博士學(xué)宮這次的異常,心念一動,轉(zhuǎn)頭去了博士學(xué)宮。
殿內(nèi)。
嬴政臉上依舊怒意橫生,他的胸脯急促的跳動著,甚至想到氣急處還咳嗽了幾聲。
他知道自己為何生氣。
扶蘇若是出生在尋常百姓家,他的孝道、仁義其實很出彩,但偏偏扶蘇出生在帝王家,而扶蘇在政治上的敏銳性實在太差。
而他對扶蘇的期望很高。
眼下扶蘇這差勁的表現(xiàn),甚至讓嬴政有了一絲懷疑。
扶蘇真的能擔(dān)當(dāng)大任嗎?
轉(zhuǎn)念間。
他想到了胡亥,想到了其他公子,就在嬴政暗自斟酌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又浮現(xiàn)了一道身影。
一道很久都沒有再出現(xiàn)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