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吵吵嚷嚷的,總算到了李家,推了門,李不平就是一駭,還以為走錯了,待看到院中一株老槐樹,才確認(rèn)這里分分明明就是自家,槐為木鬼,陰間沒有生氣,也只有槐樹能生存其間,只是不生枝長葉而已。這是自家的院子,怎地他才走不到半天,就大變樣兒了?
變得干凈整潔,那些橫七豎八到處亂滾的空酒壇子,都被堆到了墻角,擺放得整整齊齊,地上用水沖刷了一遍,原本混著酒味的奇怪味道消散了不少。隨意扔在窗沿上的幾件臟衣裳,也被滌洗過了,晾在了院中。
“李大人……”
溫照聽到聲響,從屋里出來,手中還拿了塊抹布,待看到城隍爺,連忙行禮:“妾身萬溫氏,拜見城隍大老爺?!?p> 城隍爺連忙一側(cè)身,沒敢受她的禮,又輕咳一聲,道:“老夫瞧瞧萬書吏去?!闭f著,便進(jìn)了屋。
李不平?jīng)]跟進(jìn)去,站在溫照跟前,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口中訕訕道:“弟、弟妹啊……這……這怎么好意思……”真正是鬧了個大紅臉。
溫照笑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順便而已?!?p> 才不是順便,實(shí)在是她忍受不了這院中的怪異氣味,簡直能熏死人,真不知道萬青是怎么忍受下來的,反正她是受不了,只好動手整理灑掃了一番。要是一般的婦人,大概還有顧忌,不敢去碰李不平的衣裳,頂多收拾一下院子,但溫照不同,她一來沒有這么多的顧忌,二來也是李不平的那幾件臟衣裳,實(shí)在是味兒大得過頭,也不知是穿了多久才從身上扒下來,更不知扔在窗沿上過了多久,總之,虧得這不是在陽世,否則蒼蠅飛過來,都能熏暈過去。
李不平尷尬地抓頭發(fā),正要再說什么,冷不丁屋里城隍爺突然大喝一聲:“好你個李大膽兒,你闖了禍,竟然還要來尋老夫的麻煩……”
隨著話音,一樣物什從屋里扔了出來,李不平打眼一看,正是那支燃了將近三分之一的安魂香,他頓時就跳了腳,撿起安魂香,一下子竄進(jìn)了屋里。
“城隍老兒,你給我說清楚,這安魂香又怎么了?這分明是好東西,能安魂聚魂,我這萬賢弟是頭一回施展入夢之術(shù),萬一出了岔子反噬魂身怎么辦,有了安魂香,自然就高枕無憂?!?p> “呸……你一個使劍的,懂什么術(shù)法,這安魂香是好東西,但要看怎么使,萬書吏初習(xí)入夢之術(shù),本來就根基淺,他神魂輕飄,施展入夢之術(shù)原是極難,十回中能有一回成功便是走了大運(yùn),入夢之后,因神魂不穩(wěn),頂多一刻就會脫夢而回,可是因著這安魂香,穩(wěn)了他的神魂,固了他的根基,這才使他陷在了他人夢中不得回轉(zhuǎn)。李大膽兒啊李大膽兒,你當(dāng)了鬼差這么些年,怎么半點(diǎn)長進(jìn)也沒有,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好事從來不見你,壞事你樣樣有份兒……”城隍爺啐了李不平滿臉。
“噌!”
李不平被啐得顏面無光,尤其是溫照就在一旁聽著,他這張老臉簡直沒地兒擱去,感情還是他害得萬青回不來,惱羞成怒就拔了劍。
他這一拔劍,倒讓溫照吃了一驚,這把浩然劍她也拿在手上把玩過,當(dāng)時不過是一柄銹得快要斷掉的破劍,可是現(xiàn)在看去,竟是明晃晃的三尺青鋒,劍身宛如秋水,寒芒閃爍,忍不住就驚呼了一聲。
李不平一聽她的驚呼聲,大叫不好,趕緊把劍收回鞘中,又是作揖又是頓首,道:“弟妹莫驚,此劍有克制鬼魅妖邪之能,弟妹只稍站遠(yuǎn)些,便不受劍氣侵害……咦?”
他作揖到一半,忽見溫照好端端的,根本沒事人一般,不由得愣住,好一會兒才道:“弟妹不懼劍氣乎?”在他看來,方才一時不慎拔了劍,按理來說,像溫照這等不曾修煉過的陰魂,早就該被劍氣駭?shù)猛顺隼线h(yuǎn),可是這時見她如無事人一般,只是面上略帶幾分驚訝之色,顯然是沒被劍氣駭住。
溫照定了定神,還沒有回答,就聽到城隍爺嗤笑一聲,道:“你這把破劍,也就是嚇唬一下老夫,溫娘子乃是……”說到這里,忽覺失言,趕緊輕咳一聲,轉(zhuǎn)了話題,“都出去吧,待老夫施術(shù),將萬書吏帶回?!?p> 李不平還要再說什么,但見溫照已經(jīng)退出了屋去,他想了想,終歸是萬賢弟的事情為重,只得瞪了城隍爺一眼,丟下個“你這老兒要給我一個解釋”的眼神,然后也走了出去。
“咳……弟妹啊……方才是我一時失態(tài)……”
溫照笑了笑,道:“無妨,只是李大人,上回我見這劍時,分明銹漬斑斑,方才見你拔劍,卻是三尺青鋒,劍如秋水,這是何故?”
如果不是她知道李不平這個人平素最不喜哄騙人,幾乎就要以為上次拿到的是假劍了。
李不平這時才知道她為何驚呼,訕笑一下,道:“此劍乃是有靈之物,自是認(rèn)得主人,若不信,弟妹拿去再細(xì)看,便自明了?!?p> 說著,就把劍遞了過來。溫照也不跟他客氣,接了過來拔劍一看,果然仍舊是那副銹漬斑斑的模樣,這才砸舌驚嘆,這把浩然劍當(dāng)真不是凡品,拿在她手中,跟拿在李不平手中,竟是完全兩樣,這樣的寶貝,上回李不平說借就借了她,這般恩情,真是重如泰山。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屈膝一禮,道:“上次李大人借劍之恩,妾身尚未謝過?!?p> “弟妹哪里話……”李不平連連搖手,免不了又探問道,“弟妹,方才你真的不懼劍氣?”
要知道,這劍在他手中,氣息相通,一旦出劍,劍身上的凜然正氣便會自動溢出,城隍爺是修為深厚,魂身凝實(shí)無比,這才能抵擋一下,可是溫照區(qū)區(qū)一弱女子,魂身虛幻,被那劍氣沾個邊,都要削去一層皮,何況方才她靠得那么近,怎么會一點(diǎn)兒事也沒?
溫照有些茫然,搖頭道:“方才妾身只見劍身明晃,隱約有寒芒閃爍,什么劍氣,卻是不曾見到。”
“這倒怪了……”
李不平雖是見多識廣,但今日這般情景,還真是聞所未聞,再看溫照的目光,便漸漸多了幾分狐疑,忽地又想到進(jìn)門時,城隍爺側(cè)身不受她的禮,頓就心中一跳,莫非自己這個弟妹,還另有非同一般的身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