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霜濃,毫無心事的人們都已經(jīng)入睡,驛館里的熱鬧卻不止這一場。
靠近正門的一間寬闊跨院里仍是燈火通明,正房里隱約有鶯聲笑語傳來,空氣中隱約有脂粉香傳來,在夜色中顯得分外妖魅惑人。
京營中自有軍妓隨行,單純?yōu)榘仓镁鞂俚钠綄幏恢薪^不容許有娼妓之流,但對客商帶在身邊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有錢便是大爺這一點到哪里都行得通。
另一側(cè)不起眼的廂房里燈火熒熒如豆,廣晟一身小兵的軍襖簡陋無華,正默然端著大瓷杯,坐姿隨意而慵懶。一邊恭身陪坐的那客商胡髯粗豪,臉上皮膚黝黑開裂,腰間佩一把鑲嵌綠松石的華麗短匕,瞧著倒象是大馬士革精工。
他雖然姿勢謙恭的呵著腰,眼中卻沒有商人該有的諂媚圓滑,而是沉靜的聆聽著廣晟說話,眼角一閃即逝的精光似在打量又似揣測。
“你的上級派你來,沒有說明任務(wù)為何嗎?”
廣晟漫不經(jīng)心的喝著那粗澀帶苦的劣茶,好似大口飲下的是瓊漿玉液,而不是口外幾錢銀子一大塊的大路貨。
“奉指揮使紀(jì)大人緊急秘令,卑職風(fēng)雨兼程,跟隨商隊趕來,聽?wèi){沈大人您驅(qū)使。”
那喚作老羅的客商斬釘截鐵的答道,說起錦衣衛(wèi)指揮使紀(jì)綱,他面帶冷肅之色,連腰板也挺直凜然起來,眼中神光也轉(zhuǎn)為犀利。
“這一次的任務(wù)非同小可。”
廣晟放下茶杯,唇邊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微渺燭光下更顯得眉目如畫,宛如池中盛開的睡蓮艷色,“我們要在京營之中——殺官謀反?!?p> 老羅也算是刀頭舔血的老江湖了,聽到這一句頓時嚇得寒毛直豎,整個人險些從凳子上摔下。
他的臉猛然抽搐一下,臉上的皺紋顯得深而猙獰,但隨即收斂住了——眼中的精光爆燃之后歸為平靜,“錦衣衛(wèi)軍令如山,卑職這條性命就交給沈大人您了?!?p> 廣晟的目光銳利,好似要看透他內(nèi)心最深的角落:這老羅袖中之手雖有輕顫,語調(diào)卻充滿著一往無前的平靜決然——錦衣衛(wèi)的秘諜果然名不虛傳!
“既然如此,我們的目的和計劃就是這樣……”
廣晟當(dāng)下壓低了嗓音,幾乎只是以唇形告知詳細情形——驛館之中龍蛇混雜,謹慎小心乃為上策。
雖然有心理準(zhǔn)備,聽完廣晟的計劃,老羅脊背上的里衣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他不禁換了驚畏交加的目光,看向這位年輕異常的臨時上司——這么狠辣又新奇的主意他都想得出來!
這小子將來必成氣候!
想到這,他不禁把頭壓得更低,恭敬答道:“卑職一定做到,若是失敗,甘愿受軍法處置?!?p> “若是失敗,世上就沒你這個人了,哪還談得上什么軍法?”
廣晟輕描淡寫的笑道,老羅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腰間的佩刀已經(jīng)被劈手奪過,只見他信手一揮,自己的半片衣角已經(jīng)翩然落地。
“真是好刀?!?p> 廣晟的笑意甜美暢快,絕世端秀的容顏,看在老羅眼里卻宛如修羅惡煞,他嚇了一跳,把背心最深處的一些小心思都收起,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禮道:“卑職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大人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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驛館另一邊的偏僻院落里,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和如出一轍的暗語,讓小古和高老板都驚得呆住了!
室內(nèi)一片死寂,緊繃詭譎的氣氛卻是一觸即發(fā)!
仿佛感應(yīng)到這份不安,桌上燭焰啪的一聲綻開燈花,室內(nèi)短暫一亮后更顯陰森,窗外的樹木搖曳聲混合著風(fēng)聲,宛如鬼聲呢喃,讓人不寒而栗!
見無聲應(yīng)答,那低沉的男音又重復(fù)了一遍暗號。
面對這莫測局面,小古一咬銀牙,頓時有了決斷——是福是禍,總要見個真章!她斷然走過去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少年的頑皮俊顏!
“這位姐姐你好,你這里收皮貨嗎?”
小古站在門前打量著他——黑暗夜色中,他浸沐于屋檐樹影的陰影之下,渾身裹在雪白錦裘之中,額前一道縭珠抹額,閃著紫晶迷離的光澤,頭上的小髻亦是以明珠為墜——這是從哪個達官貴人家跑來的小公子?
小古神色不變,嗓音平平道:“我也是來賣皮貨的,這位才是老板。”
“哦?”
那小小少年笑得古靈精怪,滴溜溜一雙桃花眼將來必定是要迷死無數(shù)閨中少女,“可是我家大哥吩咐,要找的就是你這位女老板,十二娘實在是太謙了!”
小古目光一凝,長袖輕輕一振,冰冷銀刃已經(jīng)滑到她掌心,她不動聲色的笑了——雖然面龐平淡無奇,那一瞬冷幽燦然的眼眸,便勝卻世間任何繁華。
“還沒請教小兄弟,你家大哥是?”
嗓音甜美而低沉,正在醞釀著不尋常的殺機,那小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仍是笑吟吟道:“我這位大哥并非親生,是結(jié)拜來的,我一心仰慕他才干品行……”
這倒霉孩子似乎是個話癆,完全沒意識到危險,只是站在門口說個不停,只見他拍了拍腦子,抱怨道:“看我這記性,大哥讓我?guī)Ыo你一封書信,你看完就明白了?!?p> 以火漆徽記封口的信箋,小古接過一閱,松了口氣的同時,眉心皺得更深。
她默然側(cè)身讓那小少年進入,關(guān)緊了門,這才開口道:“你是大哥的手下?”
“這戒指印下的專門徽記,十二娘你應(yīng)該看得很清楚?!?p> 小少年仍是笑嘻嘻的,說出的話卻能讓人勃然大怒,“大哥怕你沖動亂來,所以才派我來助你一臂之力?!?p> 小古冷然一笑,下一瞬,卻把手里的信紙放到燈焰間,一陣青煙升騰,火舌吞噬卷動之下,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灰燼。
“你居然敢燒了信!”
小少年尖聲嚷道,終于氣得雙目圓睜。
小古輕笑聲回蕩在這空曠房里,魅惑而自信,“很可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回去吧,我用不著你?!?p> 黑暗中,她的雙目熠熠,帶著不容錯認的決然怒意:這件事已經(jīng)由她攬下,大哥竟然橫插一腳,這是什么意思!
那小少年漲紅了臉,直瞪著她片刻,突然嗤笑出聲,那頑劣憊懶的神情讓小古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只聽他慢悠悠道:“趕我走?只怕你沒這個資格?!?p> 他對上小古的眸子,顯擺似的揚起頭,“我親生兄長就是新上任的千戶大人,我們一家剛剛搬來,正要跟你們這些老住戶多親近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