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應(yīng)該要認識你嗎?我不記得尹府有認識姓柳的人家,或許是你認錯人了吧?!?p> 整理好衣衫的尹素問背手起身,同樣奇怪的表情與柳風(fēng)對視。她已全然不記得前塵往事,她的記憶中也沒有與張府有關(guān)的任何人事。
見對方只盯著自己看,又不肯多說什么,尹素問忽然就想起了如今的自己是個失了記憶的人,說不定此人還真的是什么相識的舊人。
“莫非,你真的認識我?實話與你說,前幾月我受了些傷,好多事情都不大記得了,所以若真的是舊人沒認出來的,你也勿要太過介意,等我病情好轉(zhuǎn)些自然也就記起了?!?p> “你當真什么都不記得了?”
“倒也不是全不記得,只是中間缺了幾年罷了。起碼我還記得父母親人、府邸宅院和歸家的路,所以丟掉的那些,應(yīng)當是不太重要的吧?!?p> 尹素問主動坦承,柳風(fēng)這才明白過來,現(xiàn)在的她舉止為何會如此奇怪。因重傷失憶的情況江湖上亦有先例,如今想來她墜崖未曾身死只是失了記憶,也算是九死一生不幸中的萬幸了。只不過,這失憶一事自她嘴里說出來卻是輕巧無妨,一句淡然的不要太過介意,更像是沒什么遺憾的樣子。
她似乎不大愿意聊起那些失去的記憶,鼓起小臉,有些不開心的模樣。柳風(fēng)想要問她是否還記得張少卿,是否愿意跟自己出山,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問得又不再那么直白。
“那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大約應(yīng)該是盛徽十年吧。哎呀,你們真是奇怪,一齊齊地不是要問我年月便是要問我年齡,我已經(jīng)說過,這些都不重要的。算了,不與你爭執(zhí),我這就要走了。”
尹素問的記憶雖反復(fù),人卻依舊聰明伶俐。心澈與何采薇似乎并不認可自己所說的年月,言談間卻又不肯明示告知,她亦知道自己是忘卻了一些時日,可又不自覺地不愿意再提起。如今的柳風(fēng)偏偏要再問同樣的問題,她自然是不高興再交談下去了。
她起身要走,方才態(tài)度強硬的柳風(fēng)卻怔怔地沒有再多加阻攔。此刻的柳風(fēng)面容平靜心卻繚亂,尹素問這一夢竟已忘了十年歲月。那十年,恰好是張少卿出現(xiàn)的十年,亦恰好是他前往尹府的十年。
山谷中再遇見,他隔著樹林遠遠地望著她,心中第一次有了些情緒的波動——愧疚。山崖之巔,他沒能救下她,他分不清那愧疚到底是對尹素問的還是對張少卿的,幸好,如今她還活著。她與之前不一樣了,好像已是武功盡失的模樣,當見著她一頭栽進湍流之中而不能自救時,他才一下慌了心神。再不能讓她在自己面前這樣消失了,這是柳風(fēng)當時唯一的想法。如今真相大白,他所見到的尹素問,已忘了所有的人和事,單純明凈,歡快卻脆弱。
“隨便你走,我只想知道你要怎么過河?!?p> 柳風(fēng)心緒雖亂,卻也沒在這個時候強迫著要告訴她些什么,只是想著怎樣能與她混熟了便可找個機會將她帶出谷去。尹素問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湍急的水流,小臉又皺皺地發(fā)起愁來。
這個柳風(fēng)說的沒錯,一番落水折騰,她的小竹筏早已順流漂遠了,不會鳬水的她此時被困在河水中央的巖石之上,自然是無法上下進退。
被說中了痛處的尹素問無法過河,心中又想著那柳風(fēng)肯定是正等著自己示弱求饒。他武功高強,亂流之中救人都手到擒來,隨便幾下自然是能將自己安全帶回岸邊??梢貑柶钟X得他脾氣古怪不招人喜歡,一股子小脾氣上來干脆扭著頭與他怒目而視,就是不肯開口請求,倒是柳風(fēng)又開口揶揄她。
“況且,你不是要來捕魚的嗎?如今沾了一身的水卻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地回去,不怕被笑話?”
“哼,不過就是想讓我求你,沒門!我哪里也不去,就在這里等著,和尚哥哥和何姐姐總會來找我的。”
尹素問沖著他生氣,他卻不惱,如萬年冰塊一般的臉上還第一次有了別樣的表情,明顯的調(diào)笑,還有一些歡快。
毫不在意她的兇相,柳風(fēng)先是單腳腳尖挑起一旁的魚叉,一個劈手飛刀般地投擲,那魚叉便如流星飛劍般一個猛子竄入了水中升起的漩渦之中。水勢兇猛,魚叉卻在其中穩(wěn)穩(wěn)穿過,待重新收回柳風(fēng)手中之時,三齒鋒利的叉口之上已經(jīng)各自串了一條肥美鮮活的白腔魚。
“喏,你想要的魚。這幾條肉質(zhì)大小都剛剛好,若要拿去集市應(yīng)該能換個好價錢。”
“我抓魚是用來給何姐姐燉湯補身子的,又不是要拿去換錢?!?p> 尹素問沒有料到那看起來兇巴巴的柳風(fēng)竟然會主動幫自己抓魚,話音未落的瞬間更是直接被他一把攔腰抱起朝著岸邊飛去。
兩人的衣衫都未干透,半空之中被柳風(fēng)強制抱著,尹素問的臉忽然就通紅一片。除了心澈,她未與任何男子如此親近。這個男人身上有奇怪的香味,像是冷凝香,遇水不散。
他的功夫了得,雖是多負擔了一個人,十幾步蜻蜓點水之后已順利將尹素問送至了下游岸邊。一些細碎的陽光穿透低矮的樹林枝葉斜斜照在兩個人身上,那黑衣的男子細看上去似乎也沒那么兇惡。尹素問平靜下心情,抬手挽起濕漉漉的碎發(fā),又接過他手中的魚輕聲道了謝。
“總之,還是要謝謝你的?!?p> “尹素問,你可愿意跟我走嗎?”
“啊?”
“如果你愿意,送了這魚便回到河邊的谷口處來,我?guī)汶x開這里?!?p> “可是,我為什么要離開?”
“谷外就是上原府,你的家在那里,你,你愛的人們也在那里?!?p> “和尚哥哥還在這里,我是不會走的。你自行離開吧,他們都不大愿意有外人入谷的,待我想要出谷的那一天,希望還有機會能見面。哦,對了,多謝你的魚。”
柳風(fēng)難得說了這許多話來哄勸她出谷,她卻只記得自己的和尚哥哥。他本應(yīng)該在第一時間將她抓了回去的,一個手刀也好,一撮迷香也罷,只要將她帶回去便能交了差。可是,他沒有。
現(xiàn)在的尹素問過著她想象中最好的歲月,開心得讓人不忍打擾。誰還能記得誰最好的年歲,柳風(fēng)沒有過,他卻希望尹素問能記得。尹素問,像是一個妄想,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