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收了張少卿的小信，約好今日要前往城郊的舊雨山莊相聚。天色微亮，尹素問便早早收拾妥當(dāng)攜了南珠一起動身出發(fā)。
那小信被臨行前的尹素問鄭重地鎖在了錦盒之中。信上的字跡是張少卿親筆，所用的紙張卻是世面難尋的粉色桃花熏紙。原本只是年少時的尹素問突發(fā)奇想，自己所創(chuàng)的一種熏紙方法，只拿來與張少卿書寫思念之時所用。沒想到，多年后，那個曾經(jīng)很少回信的男人竟也會細(xì)心地準(zhǔn)備了這樣的紙張來與自己傳情。
舊雨山莊是張少卿私人產(chǎn)業(yè)中的一處，因為位置偏僻清凈交通卻方便，成了他最經(jīng)常去的地方。前幾年的時候，尹素問也曾偶爾來過這個地方，眼下再在此處相見，也定是為了避免她出入張府多有不便，他總是細(xì)心的。
馬車上的南珠邊絮絮地與尹素問說著話，邊拿了繡屏為她描著繡樣。不過，她的心思卻不在這里，馬車搖搖晃晃如同她的心情般并不安穩(wěn)。
昨日夜里尹老爺難得早早回府，終于是主動與她相見說起了張家求親的事情。不出所料的否決態(tài)度，毫不意外的嚴(yán)詞厲色，雖沒有拿出家法伺候，卻依舊是明確地告訴她，這場姻親尹家是絕不會結(jié)的。
尹素問早已將那情景想過千遍萬遍，也想過了千萬種巧言的說辭，可是真正面對那個滿面怒容的父親之時卻只剩了無盡的沉默。她沒有懇求，也沒有爭執(zhí)，除了說過自己此番是一定會出嫁之外便再不肯多說一個字。哪怕尹元又一次拿出了她的娘親，拿出削籍除名的后果來威脅她，她也仍是死扛著不肯回頭。
原以為，那將會是她以尹家女兒身份出現(xiàn)的最后一次會面，最后一次與尹元談話，可談話之末竟有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在兩人長久的沉默之后，空氣中的憤怒忽然消失殆盡，尹老爺在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后，竟然終于妥協(xié)，只說了一句“尹元老矣，尹家休矣，你若心甘情愿便隨他去吧。”
膝蓋還有些疼，應(yīng)該是昨夜跪地麻木的地方，尹素問漫不經(jīng)心地揉著有些紅腫的膝蓋，忽然就心生悲涼。沒有她預(yù)想之中鋪天蓋地的狂風(fēng)暴雨，沒有鞭刑沒有重罰，那個嚴(yán)苛尖利的父親竟然就這樣輕易地同意了自己的婚事，沒有任何追究，只有一句“尹元老矣”。她的父親，真的是老了吧，人老了，總是會心軟。
過了一段顛簸的石子小路，馬車一頓停在了山莊的門前。車門一開便見著張少卿微微笑著站在門前的云階之下候著自己，幾日不見，他風(fēng)姿未減依舊是一副玉樹臨風(fēng)的貴公子模樣。他沒有說話，倒是身邊一個嬌小的人兒朝著自己跑了過來。
張翾翾一身水綠色的衣衫是江南小女兒的打扮，粉面桃腮笑語盈盈的模樣在這個冬末春初的時節(jié)分外亮眼。才跑到尹素問面前便一把挽了她的手訴說著想念之情，一句一聲好姐姐終于是來了，等得她好辛苦。
見她甚是可愛的模樣，尹素問倒也不煩她，直到張少卿走近，才見她終于肯依依不舍地松了手去找南珠玩耍。
將手中的月白色披風(fēng)為尹素問系上，張少卿才又溫柔地牽了她的手關(guān)懷著。
“乍暖還寒時候，怎么穿得這樣少？累了吧？”
見她輕輕搖頭，看著一旁歡鬧的張翾翾在笑，又不好意思地與她訴苦。
“翾翾難得回來一次，我平日里又多慣著她，這便養(yǎng)成了一個沒有規(guī)矩的模樣。今日說什么都要跟著來搗亂，想著你一個人難免煩悶，干脆叫她來陪你說說話?！?p> “無妨。她年紀(jì)小，性子又活潑，與珠兒也玩得開心。”
聽聞兩人是在討論自己，張翾翾沖著張少卿做個不開心的鬼臉，又與尹素問抱怨起來。
“哼，哥哥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他只一心想著要與好姐姐成雙成對地甜蜜，甚是反對我前來打擾，當(dāng)真是一點也不體諒我想念姐姐的心呢。”
被她這樣一鬧，尹素問倒是再沒有什么不開心的心思。一路跟著張少卿的腳步先是用過膳食又來到了山莊的后花園內(nèi)。張翾翾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一句是準(zhǔn)備了大的驚喜給她，便拉著南珠一溜煙地跑掉，只留了兩人在亭中。
“素素你看看，這花園比之以往可有什么不同之處？”
這花園尹素問只來過兩次，一個普通花園也未曾仔細(xì)看過，眼下按著張少卿的要求仔細(xì)觀察半晌也沒太看出有什么大的不同。
“什么大的不同倒是未看出來，只覺得這園子好像比之前小了不少，花草也都少了許多?！?p> “莫要著急，你且仔細(xì)看看?！?p> 話音未落，隨著張少卿的兩聲擊掌，欄桿對面的假山屏障被幾個仆從應(yīng)聲推開，一片紅火的花海瞬間出現(xiàn)在了兩人面前。
“素素，西域來的曼陀羅花，看看是否喜歡?！?p> 尹素問是喜歡花的，平日里一個人的時候也愛翻看一些中原之外的物制典籍，尤其對西域諸國的風(fēng)俗人情感興趣。如今，張少卿特意尋來了西域的珍品曼陀羅移栽在此處，無非是想要她能開心些。
那些郁郁蔥蔥的曼陀羅花仿佛毫不畏寒，在這個時節(jié)里競相開得燦爛，層層疊疊搖曳生姿。微風(fēng)過處又會泛起陣陣花瓣海浪，一眼看去仿佛一片鮮紅色的海洋，美得讓人驚心。如同此刻素色衣衫的尹素問靜靜地站在這一片香氛花海之中，如朱砂瑪瑙之中的一粒珍珠，別樣靜美。
張少卿伸手想要為她摘一朵過來，還未碰到花莖卻被她及時阻止。
“莫要犯傻，這花是有毒的?！?p> “別怕，我的花沒有毒?！?p> 張少卿一臉調(diào)皮的神色，故意看她滿眼的緊張，抬手便摘下一朵含苞的花來為她戴在鬢發(fā)一側(cè)。
“我的素素真好看，像是仙子一樣美麗。”
他的眼中閃著點點光芒，模樣如同那年桃林初見。他也是這樣，為她拈花綴發(fā)，笑著說“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