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太太進了宮,熟門熟路的到了延禧宮,看見女兒顧不得施禮,卻已經(jīng)哭了,“女兒啊,你這是怎么了?竟瘦成這樣?”烏雅太太抱住秀兒說道。
秀兒勉強笑笑,“害喜得厲害吃不下飯,因此才這樣了?!睂嵡槭撬找箲n思,一是怕孩子生下來有什么不好,二是怕孩子生下來被什么人抱走,一閉眼就是噩夢,一吃東西就想吐,她也知道這樣對孩子和自己都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
“我的乖女兒……”烏雅太太摸著秀兒的頭發(fā),“額娘來了,還帶來了你最愛吃的醬菜,你多少吃些,千不看萬不看,要看在小阿哥的面子上多保重自己個?!?p> 秀兒點了點頭,道理她都明白,如今她若是撐不下去,或者是孩子有什么好歹,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可這心里面的那塊大石頭,卻不是她自己能搬動的,她一低頭,看見額娘的肚子也鼓了起來,“額娘你……”
“說起來慚愧,我也有孕了?!?p> 秀兒這才真心的笑了,“這是好事啊?!?p> “我聽人說老蚌生珠原以為是笑談,沒想到還真有,只是聽人說年齡大了生孩子怕有危險,我若去了他若是隨我去了還好,若是……你又在宮里,他一個人可怎么辦才好。”
秀兒點了點頭,是啊,她若是為了注定的事愁壞了身體,小阿哥可怎么辦啊,難道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親娘是誰嗎?還有肚子里的這個,真的要無人護佑命運不濟嗎?
許真的是母子聯(lián)心,折騰了秀兒四個多月的胎兒,忽然動了一下,雖輕微卻瞞不過母親,似也是在說你這樣只吐吃不下東西,我也長大了,你上點心吧。
烏雅太太親自下了面條,烏雅家大奶奶做了個醋拌冰糖蘿卜、烏雅家的二奶奶做了個酸黃瓜炒里脊肉,又拿醬菜拼了個拼盤,都是些家常的小菜,秀兒卻難得的吃了一碗面條,吃完了還沒有吐,喜得烏雅太太、全嬤嬤、李嬤嬤直念佛。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康熙親自來了,烏雅太太從沒見過皇上,見到了康熙真人,只覺得跟天神下凡似的,兩個烏雅家的奶奶雖說也是受過教養(yǎng)的,也都嚇得不輕,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吃了飯,見康熙為人和氣,對烏雅家自己家腌的醬菜贊不絕口,也就放下了心,因此也更知道了自己家的姑奶奶在宮里受著寵愛。
康熙見烏雅家的人一個個都是本份老實的,也很高興,看見烏雅太太的肚子,心道莫怪秀兒會生孩子,原來烏雅太太也是個能生的,老蚌生珠,實在有福,“這次來了就多住些日子,莫要急著回去。”
“皇上,奴才額娘還要回去料理家務……”
“這不是還有你兩個嫂子嘛,你額娘會做飯,有她陪著,朕放心?!笨滴跻娦銉耗艹詵|西了,比什么都高興。
秀兒也實在是想額娘了,這才沒再往深里說,康熙既然有了話,掌燈之前烏雅家的兩個年輕的奶奶都出了宮,烏雅太太留在宮里陪女兒。
她連著給秀兒做了幾天的飯,秀兒確實除了晨嘔,不再嘔吐了,她又把家常做菜的法子交給了滿柱家的,滿柱家的學了去,雖說不十分的像,也像了八九成了,家常菜,最要緊的就是家常,那些海參魚肚雞鴨魚肉,滿柱家的想往里添,來個粗糧細作烏雅太太都不許,后來偷偷添了些,果然秀兒連碰都沒碰,滿柱家的這才服氣了。
可烏雅太太終究也是有孕的人,在家里面也是多少人捧著做太太的,操勞了這些天就有了疲意,秀兒不忍心就勸著她回家去,“額娘,你回去吧,如今家里雖有嫂子們,可不能沒有你坐陣?!?p> 烏雅太太也確實累了,加上秀兒已經(jīng)補養(yǎng)的好了些,臉又圓潤了回來,渾身上下雖不胖,可也不是像原來似的麻桿似地一個人,只有一個圓肚子了,“行,額娘走了……”她又拉了拉女兒的手,“你千萬想開些,這宮里的規(guī)矩有上百年了,旁人都好好的呢,你也能好好的?!敝裟福瑸跹盘焐喜徽f,心里明白得很。
“我知道,別人能活,我也能活。”
康熙把案上的幾個名字涂了又涂,總不滿意,直接團成一團扔了出去,心里面也是惦記著秀兒,雖說這些天秀兒不吐了,也能吃些東西了,可眉宇間的愁意卻跟解不開似的,又想起小安子壯著膽子對自己說得話,“秀貴人這是心病,娘離了兒,苦啊……”
康熙就又想起自己早逝的生母來了,小的時候他與生母見面不多,每次自己額娘眉宇間可不就是有散不去的愁嗎?雖說見著了自己會眼睛放光,可那愁卻難輕散,偏偏秀兒是個貴人,若是個嬪……
他把筆一擱,當下就打定了主意,“擺架慈仁宮?!?p> 太皇太后一聽說要給秀貴人升份位,眉頭就是一皺,“她本是包衣出身,雖說生子有功,可是……”當年馬佳氏生子有功不也是沒封嗎?她可是生了六個……還有同樣的生了一子的,都是熬油似的熬了多年,等到大封**,才各有封號,那些兒子半路夭折了的,就只能憑情份了,運氣差的,到現(xiàn)在還只是個常在答應,又瞧瞧康熙臉上的堅決,不知怎地就講起先帝和太宗爺了,“專寵非福!”
“孫兒并沒有那個想頭?!笨滴跣睦镆惑@,他是知道太皇太后的心病的,“再說也未曾專寵于她啊?!?p> 太皇太后心里冷哼,愛新覺羅家的男人,一個個都是情種,康熙確實比他阿瑪強些,只是對寵愛的人多有偏心罷了,她跟皇太極、順治的寵妃們斗了這些年,早明白堵不如疏,要是硬攔著反而讓他們情熱,不如就看看他能把個包衣出身的宮女寵成什么樣,“好吧,你既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攔你,只是不知皇上想到了什么封號?!?p> 康熙一時愣住了,腦子里只有一個字,“皇瑪嬤以為德嬪如何?”
德……太皇太后也是熟讀史書的,這個德字豈是一般妃子能有的封號?“怕是太重了些?!?p> “她性情溫良,大度體貼,又是個孝順的,孫子覺得可配德字?!?p> “好吧,就依皇上的?!?p> 太皇太后見康熙走了,越想越氣悶,替她點煙的宮女稍稍的遲疑了些,就把她一口吐沫唾到臉上,“伺候主子如此不盡心,你是不是也想著攀高枝?。俊?p> 那宮女平時也是太皇太后寵愛的,見她如此生氣,只得跪了下來,“請?zhí)侍笙ㄅ??!?p> 蘇麻拉姑見到這個情形,趕緊過來給太皇太后順氣,“主子,您小心身子,還不快滾!”她使了個臉色,那個宮女趕緊退了出去。
“哀家真的是終日打雁卻被雁捉了眼,往日你們都說那個秀貴人是個本份的,哀家也就信了,卻沒想到她仗著有孕撒嬌,竟讓皇上單獨升了她的份位?!?p> “太皇太后怕真的是冤枉他們倆個了?!碧K麻拉姑說道,“皇上是寵著秀貴人,可要說專寵卻是真沒有,皇上對宜嬪、佟貴妃也不差啊,奴才也是見過先帝和……眼里沒有別人的樣子,皇上卻不是那樣的,他自有分寸。”
太皇太后苦笑了一下,若非如此,她又怎能只是暗地里生悶氣呢,瞧瞧她這個命,年輕的時候太宗寵著宸妃,為了宸妃死了,竟抑郁而終隨著她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兒子大了,誰知兒子又依樣畫葫蘆,又把他皇阿瑪做得事演了一個遍,到了玄燁這里,她自一開始就安排了數(shù)位各有性情的姑娘與他一處長大,果然玄燁并沒有專情于誰,偏偏卻喪了兩個皇后,數(shù)位皇子,又出來了一個秀貴人……
“至于有孕撒嬌……奴才依著太皇太后的命,去見過秀貴人,那是真瘦得不行了,幸虧她額娘來了,變著花樣的做吃食,這才好些了,奴才瞧她怕是不是裝的。”
“她怎么連你也收買了?”太皇太后嗔怪道。
“奴才倒不是為別的,太皇太后您難道不知道,您病了的時候,太后也病了,可恨那些個捧高踩低的,只顧著討好您,對太后那里就是面上情,只有秀貴人,連宮女也沒帶就去了慈仁宮,衣不解帶地伺候太后……”
“那也是因為她念舊……”這事兒太皇太后是知道的。
“知道念舊就是好人啊。”蘇麻拉姑說道,“奴才斗膽再說句太皇太后不愛聽的,皇太后命苦,性子又憨厚,您若是長命百歲能護她一世便罷了,若是不能……這宮里誰能護著皇太后?雖說份位在那里,可是皇太后也皇太后也不一樣啊?!?p> 這句話是真說到了太皇太后心里了,她原先怕皇太后奪了她的權(quán)勢,對她有些防備,可病了一場,想通了許多的事,她已然這么大歲數(shù)了,萬一真的一病不起了,別人她不擔心,侄孫女可就可憐了……
“你是說……”
“她要是真有了出息,對皇太后真孝順,您可就沒后顧之憂了?!?p> 太皇太后被蘇麻拉姑一席話說動了,臉色好看了許多。
康熙另一個要商量的是佟貴妃,她現(xiàn)在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提妃子份位的事,康熙還是要知會她一聲的,他沒想到的是佟貴妃竟然愣了許久,在他看來佟貴妃和秀兒的關系可是非常好的。
佟家新派來的精奇嬤嬤玉嬤嬤咳了一聲,“貴主可是歡喜得糊涂了?!?p> 佟佳氏醒過味來,看見康熙有些猶疑的目光,頓時拿笑遮掩了,“皇上不說,我也想要替她求一求皇上,她最近這病,一半是實病,一半是心病啊?!?p> “正是如此?!笨滴跣Φ?,剛才看見的一切,被他直接歸結(jié)到眼花,不瞎不聾不做家翁,不瞎不聾也難為皇帝啊。
秀兒得到德嬪的封號是在康熙十八年十月,可要得封號的風聲卻是傳了整整兩個月,這兩個月秀兒深居簡出,無論誰來試探都一問搖頭三不知,眾人知道她滑溜,又得寵,也不好深問,再怎么嫉妒,也只能背地里剪帕子泄恨了。
康熙十八年十月,正黃旗包衣參領武威之女烏雅氏秀兒被冊封為嬪,賜住永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