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總管步連升站在承乾宮正殿西次間門外，躬著身等里面的傳召，皇貴妃佟佳氏因有孕怕風(fēng)、怕寒，屋里燒得極熱，步連升在外面辦了一天的差事，穿得略厚些，只站了一盞茶的工夫，就熱得額頭上水淋淋的，他為了怕見皇貴妃失了儀態(tài)，只得拿汗巾子不停地擦拭，堂堂承乾宮大總管，此時竟有些狼狽。
過了一會兒，皇貴妃身邊的大宮女銀鳳，親自掀了海貍皮的簾子，“主子娘娘有請大總管。”
“嗻。”
步連升彎腰低頭進(jìn)了西次間，只見已經(jīng)顯了懷的佟皇貴妃在臨窗大炕上，頭上梳了兩把頭，戴了點(diǎn)翠的側(cè)鳳釵，圍了貂鼠的昭君套，倚著金絲繡牡丹紋的大紅引枕，半躺在炕上，腳踏上跪著一個小宮女拿著象牙美人捶低頭替她捶腿，人稱九姑娘的佟佳清容坐在旁邊的美人墩上，手上拿著一本書在細(xì)聲細(xì)氣地念頭，佟皇貴妃半閉著眼，似夢非夢似醒非醒，旁邊站著一溜的宮女嬤嬤，連大聲喘氣的都沒有。
步連升進(jìn)了屋，不敢高聲，跪地施禮，“奴才給主子娘娘請安?！?p> 佟佳氏睜了眼，瞅了他一眼，“步總管辛苦了?！?p> “奴才有負(fù)主子，望主子責(zé)罰?！?p> “那個趙廚娘不招？”
“奴才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連嬤嬤也好話說盡，她就是不招，最后逼得狠了，竟要咬舌自盡，幸虧連嬤嬤見機(jī)得快，攔住了，可饒是這樣，她已然說不出話來了?！?p> “德妃倒是頗有些收買人心的本事?！辟〖咽蠎醒笱蟮卣f道，“永和宮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只是孫國安帶著心腹查訪，只說是趙廚娘不知得路，怕是走丟了?！?p> “哼！她倒沉得住氣，旁人又怎么說？”
“德小主因做了一桌子淮揚(yáng)菜得了皇上的夸贊的事，滿宮里的人都知道，她給趙廚娘賞賜倒也平常，只是聽說了趙廚娘給了從承乾宮趕出去的劉廚娘銀子，也有人有些微辭，還有人說她怕是和主子見紅有些牽連，又有人說德小主素來謹(jǐn)慎，若是真有牽連必不會如此光明正大。”
“哼！她等得就是這句話，可恨這宮里的人連帶著皇上，都被她欺瞞了過去。”佟佳氏道，“清容，你也聽得不少了，你覺得此事如何？”
佟佳清容愣了愣，沒想到堂姐會問自己話，“依妹妹的意思，德妃行事謹(jǐn)慎，趙廚娘那八百兩銀子，據(jù)說是幾個廚娘一起湊的，怕是旁地宮里對此事也知情，姐姐若因此事發(fā)作起來……怕會惹人不滿?！?p> “哼！你的意思讓我忍她？”
“姐姐肚子里的小阿哥要緊，再說還有四阿哥……”
“就是為了四阿哥，我更不能忍，她原本是包衣奴才出身，得個貴人的名份已經(jīng)是天大的臉面了，誰知不知如何籠絡(luò)住了皇上，一路升到了妃位，見到我都不用施全禮了，她素來在皇上跟前一副愛子情深狀，四阿哥今年五歲，皇上隨時下旨讓他進(jìn)學(xué)，搬到阿哥所去住，到時候我還能攔住她這個生母不成？此時若不給她個教訓(xùn)，我這些年的心血怕都要白費(fèi)了，清容，你樣樣都好，就是心性太軟弱！”
佟佳清容被說了這么一通，低下頭不說話了，今年就是選秀之年，她也虛歲十三了，再過幾日被接回家，就要備選，依著家里長輩的意思，這就安排她進(jìn)宮了，堂姐也時時教導(dǎo)提點(diǎn)她，可她偏覺得堂姐說得也不全對，比如德妃，她從包衣奴才到妃位，除了圣寵還能有何依仗？堂姐若對付德妃，皇上怕是頭一個要不答應(yīng)，堂姐與皇上如今情意正濃，為了德妃失了圣寵，極為不智，她心里這么想著，可瞧瞧堂姐的臉色，又把話咽了回去。
今日陽光正好，秀兒穿著一斗珠的大褂，夾棉的旗裝，坐在廊下，瞧著穿了猞猁皮褂子，灰鼠風(fēng)帽灰鼠圍脖，鹿皮手套的胤祚在雪地里折騰，宮里旁人大冬天都不肯讓孩子出來，怕著涼，秀兒不顧全嬤嬤、李嬤嬤、胤祚的教養(yǎng)嬤嬤肖氏、奶嬤嬤完顏氏黑得跟鍋底似的臉，只要有太陽不刮風(fēng)的日子就由著胤祚瘋跑，連花園子的雪都是只讓掃出路來，余下的雪讓胤祚玩，一整個冬天下來，三歲的胤祚竟一次病也沒生，有次著了涼，喝了碗姜湯，淌了一行清鼻涕，就好了。
這下子連嬤嬤們也服氣了，再不阻攔，康熙也說男孩子摔打摔打，日后才能成器。
胤祚跟著哈哈珠子堆了個雪人兒，弄了個木炭當(dāng)眼睛，哈哈珠子們年齡略大些，只點(diǎn)了一對眼睛就要住手，可胤祚年齡小，非要多往上安些個眼睛，秀兒坐在廊下瞧著那外星怪獸似的雪人笑得直打跌，宮女嬤嬤們也指指點(diǎn)點(diǎn)，說這雪人長得奇怪。
一宮的人正在一起談笑呢，忽見永和門外呼呼拉拉來了一大群的人，瞧那儀仗氣派，除了佟皇貴妃還能有誰？
秀兒站了起來，攔起玩得一身雪的胤祚，跪到地上，“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佟佳氏停了暖轎，掀了轎簾，扶著太監(jiān)的手從轎中走了出來，她穿著大紅繡金線百鳥朝鳳的旗裝，外罩著紫貂里子明黃云錦面子的風(fēng)氅，頭戴赤金朝陽七鳳掛珠釵，點(diǎn)翠掛珠鳳釵，胸佩珊瑚朝珠，足登四寸的花盆底鞋，鞋上各綴著兩個大姆指大的南珠。
“起來吧?！辟〖咽锨埔参辞菩銉阂谎?，徑自進(jìn)了永和宮，端端正正的坐到了正殿。
秀兒牽著胤祚低頭走在后面，見孫國安想使人出去報(bào)信，幾不可見地?fù)u了搖頭，佟佳氏這么興師動眾地找她的麻煩，不用孫國安報(bào)信，該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
成嬪戴佳氏和常在章佳氏也聽著了信兒，各自更了衣，到了永和宮正殿，見身為一宮主位的秀兒垂首站在側(cè)邊，正位上坐著皇貴妃佟佳氏，心道這事兒怕是不能善了，也都屏息施了禮，站到了秀兒身后。
“聽說德妃你近日學(xué)廚頗有進(jìn)益，不知本宮可有福份品嘗？”佟佳氏這是拿秀兒當(dāng)廚娘在使喚了。
“主子娘娘想嘗妾的手藝，妾自是不敢推辭，且等一時半刻，妾自整治出一桌的酒宴孝敬主子娘娘?！?p> “還要等啊……”佟佳氏懶洋洋地說道，“本宮自有孕，最不耐煩等人，聽說皇上賞了你淮揚(yáng)菜的廚娘？不如讓她整治一桌酒宴出來，你陪著本宮說話便是了?！?p> 秀兒知道這是戲肉來了，忙施了一禮，“回主子娘娘的話，昨日午時，妾給趙廚娘恩典，讓她聯(lián)絡(luò)宮外親人，將進(jìn)宮這些時日得的賞賜捎回家，以顯皇家仁德，誰知神武門的侍衛(wèi)一口咬定趙廚娘回了宮，妾以為她不識得路，怕是走岔了，讓小安子帶著人滿宮里找，竟尋不見，想是宮里大，她走迷了，去了什么偏僻的所在?！?p> “她倒不是走迷了，她走到了承乾宮?！辟〖咽弦粨]手，步連升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架著趙廚娘走了出來，只見趙廚娘身上的衣裳瞧著是完整的，可也不是出宮見人時的那身了，臉頰青腫得嚇人，嘴角更是腫得不能看了，眼睛腫得只剩下一線，秀兒一見這情形，立刻捂著嘴倒吸了一口涼氣，跪了下來，“趙廚娘不識得路，誤闖到了承乾宮，請主子娘娘恕妾管教不嚴(yán)之罪！”
“她可不是誤闖，她是要替劉廚娘報(bào)仇，害本宮！”
秀兒一個頭磕到地上，“妾全不知情啊主子娘娘！趙廚娘素來老實(shí)，想也不是那樣的人，請娘娘明查！”永和宮的人去承乾宮害皇貴妃，她就是渾身都是嘴也說不清啊。
“我是因?yàn)樾诺眠^你，才沒有稟明太后，而是將人給你送了回來，你如今掌著六宮刑律，依你之見此事當(dāng)如何？”
“自是要找太醫(yī)來救醒她，仔細(xì)盤問。”
“她咬了舌，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趙廚娘是識字的，說不出話總能……”秀兒瞧著趙廚娘的手，只見原本靈巧的纖纖十指，已經(jīng)被弄得不成樣子，心道自己竟害了趙廚娘不成？
“總能什么？”
“總能寫字。”
“一個奴才如此多才，難怪如此心空眼大，江南正是白蓮教鬧騰得厲害的地方，她如此膽大包天，怕有別的隱情也說不定，來人，給本宮搜！”
秀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且慢！”
佟佳氏瞧著她，“你有話說？”
“妾恬為一宮主位，主子娘娘想要搜宮，卻也要先問過妾。”別說佟佳氏是皇貴妃就是皇后，也不能這樣無憑無據(jù)的搜有主位的宮室。
“那本宮如今問你，你許不許本宮搜？”
“妾無錯，如今就是拼著一死，也不能讓主子搜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