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雅靈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將食物放進嘴里,全嬤嬤回宮之前叮囑她的那些話,她一個字都沒忘,女人之間無聲的傾壓不遜于男人間的刀光劍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除了全嬤嬤暗中傳信說是可信的宮女芳子送來的食物之外,她不沾半點外食,與人說話話到嘴邊留半句,從不拋卻一片心,也有人試探性地問她是不是已經(jīng)內(nèi)定了要進宮或者是指給什么人,她都是抿嘴笑笑一問搖頭三不知。
正藍旗是下五旗,可旗里也有皇親貴胄比如跟她同屋的嬌小女子,就是姓赫舍里的,雖說是旁系,卻也引來不少的矚目了,更不用說她這個姓烏雅的姑娘了。
她原先只知道自己的姐姐受寵,但心里總暗暗的想,估么是因為姐姐能生會養(yǎng)的緣故吧,烏雅家行事又素來低調(diào),連在自己家里都甚少說姑奶奶在宮里如何如何的話,只是每逢年節(jié)和兩老生日總有宮里來人送賞,家里人過生日姐姐也不忘派太監(jiān)來送一份賞賜,家里的境況越來越好,總聽下人講有一些官員送禮不得其門而入。
可選秀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姐姐在宮里的地位如何,初選的時候有人問有沒有人是宮妃的眷屬,她站了出來,那太監(jiān)一看她衣襟上掛的名牌上寫著正藍旗佐領(lǐng)烏雅家武威之女,立刻滿面堆笑地把她請到一旁,驗體時兩個嬤嬤只是走了個過場,她依著全嬤嬤的吩咐送上鐲子,她們居然都不敢收,是她硬塞到她們手里的。
旁人要從早晨排到晚上,她打了個轉(zhuǎn)就回家了,倒是她的幾個嫂子聽見她的情形頗發(fā)了一番感慨,自己的幾個嫂子出身都好,也都是經(jīng)過選秀的,都說當初很是遭了些罪。
等到復選的時候,正藍旗下處最好的屋子直接分派給了她跟赫舍里家的姑娘,旁人住得屋子有些到下雨天甚至會漏水。
她用完早膳,芳子就笑瞇瞇地進來了,收走了碗碟,又等了赫舍里家叫宜蘭的姑娘用完膳,收走了她的。
“你是德妃娘娘的妹妹?赫舍里宜蘭忽然有了和她攀談的興致。
“是。”
“嫡親的妹妹?”
“嗯。”她跟赫舍里同屋也有幾天了,這期間來來去去的人不少,靈兒才不信她是現(xiàn)在才知道她的來歷呢,但還是做呆傻狀順著她的話說。
“若不是聽旁人說起,我還不信呢,難怪那些個太監(jiān)宮女對你這般的尊重?!焙丈崂镆颂m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我今年十五,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吧?!?p> “赫舍里姐姐?!?p> 赫舍里宜蘭拿帕子捂著嘴笑了,“叫我宜蘭姐姐就好,你叫我赫舍里姐姐,我倒不知道是在叫我呢,還是叫我家的姐妹呢?!?p> 靈兒也笑了,“姐姐姓赫舍里,可是元后娘娘的眷屬?”
“不過是旁系遠枝,過年時遠遠的到承恩公府磕個頭的交情,哪里稱得上是眷屬?!?p> “姐姐您是姓赫舍里的,這個改不了?!?p> “無非是個姓氏值錢罷了?!焙丈崂镆颂m道,“我聽人說有些人已經(jīng)暗地里指了出去,也有些人已經(jīng)定了要進宮了,復選無非是走個過場罷了,你呢?是定了要指人,還是進宮?”
這是上戲肉了,靈兒搖搖頭,“這我確實不知情,只是家里人要我勿要丟了德妃娘娘的顏面罷了。”
“我是家里悄悄的送銀子進了宮,得了準信兒的,要指宗室的人,你何必跟我隱瞞。”
“不是我要隱瞞,是真不知情?!膘`兒聽她說話有些微微訝然,這般大咧咧地說自己已經(jīng)內(nèi)定要指宗室了,這人得有多大的膽子?就算是姓赫舍里的,也不至于如此吧。
同屋的吳扎庫家和溫察家的兩個姑娘,也都驚訝地瞧著這兩個人,她們知道這兩個人來歷都不小,不是自己能惹的,一貫的出入小心,卻沒想到舍赫舍里家的姑娘說話這么嚇人。
“小器。”赫舍里宜蘭道,“我要去院子里走一走,你去不去?”
靈兒哪敢再跟她多接觸,“我不去?!彼龘u了搖頭,“明個就是親閱了,我要練針線?!?p> 赫舍里宜蘭撇了撇嘴,出去的。
吳扎庫家的姑娘許是知道些內(nèi)情,小聲說道,“我聽說她在家中的時候就是口無遮攔的,這次復選她家的人讓她不要跟人說話,許是憋得狠了,今天才開始亂說?!?p> “赫舍里家終究是后族……”溫察家的姑娘道。
“本家的旁枝遠親,父親不過是筆帖士,能是什么樣的人家啊,若非赫舍里本家的姑娘,不是嫁了人就是還小,今年也輪不上她風光。”
靈兒點了點頭,選秀的另一點就是她知道了外人對烏雅家看法是復雜的,有些人羨慕也有些人嫉妒,秀女里就很有幾個用鼻孔瞧她的,只差沒當面說你個奴才秧子也配與我們一同選秀了。
全嬤嬤也叮囑過她,這樣的人不可怕,能表現(xiàn)出來對風頭正勁的烏雅家的鄙視的,無論是本人還是她們的親族,都沒什么大出息,可怕的是那些個外表對她極好,暗地里下絆子的。
靈兒望向窗外嘆了口氣,這樣的日子,她才不過過了幾日就又累又煩,姐姐在這宮里這么多年,是怎么過的啊。
宜妃產(chǎn)子,秀兒做為四妃之一,怎么樣也要過去瞧一瞧的,這過去一瞧,就難免遇上了前來探望的佟皇貴妃、惠妃、榮妃,她剛坐下,惠妃就先開了腔,“德妹妹,你瞞我們瞞得好苦啊?!?p> “哦?”秀兒挑了挑眉,“惠姐姐所指何事?”
“自然是烏雅家和紐祜祿家的親事了?!被蒎贿呎f一邊瞧了一眼佟佳氏,佟佳氏的親妹妹可是嫁到了紐祜祿家的,如今倒與包衣奴才出身的烏雅家做起了姻親,這樣明著打皇貴妃臉的事,惠妃自是不落人后。
風聲到底是走漏了,這也不算出乎秀兒意料之外,能保密這么久,已然是知情人口風緊了,“只是皇上與溫僖貴妃和我玩笑似地說了一嘴,哪里當?shù)昧苏??!?p> “皇上金口玉言,只當成玩笑聽可怎么成?!睒s妃笑道,“惠姐姐,你堂兄納蘭性德與紐祜祿家的阿靈阿是親表兄弟,這樣一來,你與德妹妹豈非也是親戚了?”
“正是。”惠妃笑道,她雖然覺得納蘭家跟烏雅家做親戚有點打臉,但怎么樣也沒有佟佳氏臉被打得腫啊,“皇貴妃的妹妹正是嫁到了紐祜祿家吧?要說親戚,還是皇貴妃與德妹更近些了?!?p> 佟佳氏一只手緊緊握著椅背,臉上卻還是帶著笑,“德妹妹的嫡親妹子,必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兒,阿靈阿那個渾人竟頗有艷福。”
“渾人?”榮妃做不知情狀。
“可不是,阿靈阿那個渾人,自小喜武厭文,雖說家里也請了名師來教,卻也是勉強認幾個字罷了,性子又粗野愛玩,年紀稍長一些便喜歡打獵,與家業(yè)、兵法、女色上都不上心,家里現(xiàn)在還養(yǎng)著十幾條用活雞活兔養(yǎng)的獵犬呢,據(jù)說去年放出去,還咬殘了百姓,賠了好大一筆錢才算了結(jié)。”
惠妃和榮妃被佟佳氏說得花容失色,秀兒卻是八風不動的樣子,“若是這樣倒也頗有我滿州巴圖魯?shù)臉幼?,我啊,最瞧不上的就是那些個入關(guān)之后,文不成武不就整日只知提籠架鳥的紈绔了?!?p> “說得好?!蓖饷嫦鄶y而來的,竟是康熙和挺著老大的肚子的溫僖,太醫(yī)們看診,溫僖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比秀兒肚子里的孩子還要小一些,可瞧著竟比秀兒的肚子大了一圈,整個人也胖得很。
眾妃起身施過禮之后,溫僖也向佟佳氏施了半禮,兩人一左一右坐到康熙身邊,康熙坐下頭一件事,自然是看小阿哥,他已經(jīng)是第二十幾回做阿瑪了,早不新鮮了,可是瞧見自己新生的兒子還是很高興的,尤其兒子的母親還是受寵的宜妃,康熙親自解了腰上的羊脂玉蝶系到小阿哥的襁褓上,才讓奶嬤嬤抱著他,讓眾妃都抱了抱,各自留了見面禮,等到秀兒看完,奶嬤嬤自然抱著他告了退。
“朕剛才聽你們在議論阿靈阿?”
佟佳氏欠了欠身,“無非是聽說了德妹妹的妹子,要被指給阿靈阿的流言,一起說些閑話罷了?!?p> “這不是留言,乃是確實的準信兒,是溫僖瞧見了烏雅太太儀態(tài)不凡,覺得烏雅家的女兒定然人品不差,求朕做得紅媒,朕覺得兩家門當戶對郎才女貌,這才準了?!?p> 秀兒覺得為帝者最厲害的肯定是臉皮要厚,紐祜祿家跟烏雅家門當戶對?這門當戶對的標準得放寬到什么程度啊。
“正是?!睖刭医拥?,“我那弟弟人不怎么樣,厭文喜武,倒頗有些渾人志向,非要找個絕色不可,性子還要溫良孝順,我正頭疼呢,卻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竟在德妃那里解了?!?p> “這也是緣份?!被蒎?,她瞟了一眼佟佳氏,心道你就難受去吧,皇上都說了,烏雅家跟紐祜祿家門當戶對,佟佳家又如何了呢?臉被打得可舒服?
“果然是好姻緣啊。”佟佳氏笑道,“昨日我聽說太國公福晉巴雅拉氏去慈寧宮里喝茶了,怕是來謝恩了吧?”
“正是?!睖刭倚Φ?,“這般的好姻緣,連太皇太后都高興得不行呢,聽說烏雅姑娘在秀女里無論模樣、性情、舉止樣樣都是出挑的,一直恭喜我額娘呢?!?p> 佟佳氏勉強笑笑,又瞧了瞧康熙泰然處之的模樣,心里知道這就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德妃在皇上眼里到處都是好處,連帶著她的家人皇上也要照應(yīng)了,人都說她統(tǒng)領(lǐng)六宮,又豈知她的苦楚,皇上不止人不是她一個人的,連心也被別人給偷走了。
秀兒摸了摸肚子,這樣話含機鋒,空氣里滿是看不見的刀劍的對話,她平素里能忍甚至能當成是娛樂,可如今她懷著孕,卻有些不能忍了。
康熙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想起前日她正胎時的痛苦的樣子,難免有些心疼,“德妃你可是累了?”
“稟皇上,妾坐久了腰有些酸罷了?!?p> “你月份大了,本就不該久坐?!彼猪樦銉旱哪抗饪戳搜蹨刭?,“來人,把溫僖貴妃、德妃送回去,以后若無大事,不要再讓她們勞頓了?!?p> “嗻?!?p> 溫僖回了永壽宮,頭一件事就是找到永壽宮的大總管趙守禮,“你出宮去國公府傳我的旨意,就說讓太福晉收了她的眼淚,好好的預(yù)備婚事,皇上說了鈕祜祿家與烏雅家兩家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是天作之合。”
“嗻?!?p> “你再給我額娘傳信,讓她好好勸勸太福晉,國公府不是我阿瑪在的時候了,讓她穩(wěn)當些,這門婚事是難得的好姻緣,太福晉若是敢擾了,休怪我翻臉無情?!?p> “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