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靳王趙彬是為什么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是酒醉失言也好。
是苦心安排也好。
每個人心中,都是思緒紛紛,震驚的,懷疑的,恐慌的,興奮的。趙晟無子的局面已經(jīng)持續(xù)了很多年,不論是宗室子弟還是朝堂大臣,甚至內(nèi)宮嬪妃,其實(shí)都已經(jīng)開始接受這一事實(shí),并且或多或少地已經(jīng)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此時趙彬一句話,猶如滴入滾油中的一滴水,讓所有人都心情沸騰起來。
可是沒有人敢說一個字。
全場死寂。
趙晟用雙手抓著趙彬的胳膊,不住地顫抖,看似要抱緊對方,又像是要推開對方。而靳王趙彬則在說完話之后,便趴在趙晟的肩頭,一動不動。
常樂就站在趙晟背后,正好可以看見趙彬的臉。
此時此刻,這位看似喝多了的靳王眼睛里,閃爍著銳利的光芒。
她忽然想起了天水一碧外樹叢底下聽到的那番秘辛,想起了恪郡王趙容止在親信面前毫無掩飾的野心,想起了當(dāng)時令她徹骨寒冷的恐懼。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高喊了一句。
“靳王喝醉了!”
天知道,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喊出這句話來,甚至連聲音都尖銳得破了音。
而皇帝趙晟,則一下子被這一句注入了無窮的力量一般,頓時顫抖消失了,心中的驚怒交加也消失了,雙手只剩下穩(wěn)定。
他捏著趙彬的胳膊,以溫柔卻堅(jiān)定的力量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然后盯著對方,一字一頓道:“靳王,你果然喝醉了?!?p> 靳王趙彬仿佛是被驚呆了一樣,睜著雙眼,目光直直的。
就在這時,顧太平上前一步,狀似去攙扶地握住了靳王的胳膊,手肘順勢在他腰眼處一撞,趙彬就像被開水一下子燙熟的蝦米一樣突然彎了下去。
顧太平當(dāng)即大叫起來:“哎喲!靳王殿下真是喝醉了??!怎么都摔倒了!”
他狀似力量不夠,帶著靳王往地下倒去。
站在周圍的靳王的兒子們:趙容若、趙容止、趙容非三人立刻搶上來,口中大叫著“父親”,一副拳拳敬愛之心。
只有世子趙容嗣,看似也上前來搶扶,卻就站在人群外,并不伸手。
而顧太平順勢就把靳王趙彬沉重的身體放到了趙容止三兄弟的懷里,還關(guān)心地說道:“幾位王爺,靳王殿下看來真是喝高了,還是趕快扶回去休息吧?!?p> 趙容止三人都看著趙彬,見他滿臉通紅,身子委頓,仿佛真的醉鬼一般。
從常樂高喊一聲,到趙彬倒入趙容止三兄弟懷里,說起來長,但兔起鶻落只在幾個瞬息之間。
而屋子里的眾人,也仿佛一下子從入定中回過神來,一個一個都恢復(fù)了正常姿態(tài),說話的繼續(xù)說話,猜枚的繼續(xù)猜枚;也有人故意說一句“原來靳王是喝醉了呀”,然后躲著皇帝趙晟的視線,扭頭找身邊人喝酒。
顧太平攙著趙晟轉(zhuǎn)身,扶他往席位上走。
常樂也趕緊上前幫忙。
趙晟看了她一眼,并在她伸手?jǐn)v扶之際重重捏了一下她纖細(xì)的胳膊。
顧太平也向她投來贊許的眼神。
常樂就知道,自己做對了!
趙晟坐回了自己的席位上,冷眼看著屋子里的眾人。
仿佛剛才的一幕根本沒發(fā)生一樣,所有人都是該干嘛干嘛,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然而趙晟卻知道,趙彬的那一句話絕非酒醉失言,他說完那句話的時候滿場的靜寂,也絕非幻覺。
皇嗣,已然成了他心頭的一根刺,也成了滋長某些人野心的一顆種子。
在喧鬧的人群之中,金太后是一直都冷靜的那個人。
此時她終于起身,走過來對趙晟輕聲道:“太醫(yī)說過,皇帝不能多飲,今日也熱鬧夠了,皇帝早點(diǎn)回去歇息吧?!?p> 趙晟尚有一點(diǎn)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朕若是這樣走了,豈不坐實(shí)了他們的猜測,以為朕真的對靳王那句話上心了。”
金太后不眨眼睛地看著他,然后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像是在傳達(dá)某種鼓勵。
常樂在旁邊看著,突然想起自己給太后采的那捧菊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不在手里了。她思索了一下,似乎是掉在了天水一碧外的樹叢里?
“父皇?!?p>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沉浸在各自情緒中的眾人都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嘉期公主和靜宜公主已經(jīng)走到了面前。
嘉期公主拉著一個年輕女子的手,對趙晟道:“父皇,兒臣想求您一件事?!?p> 趙晟收拾了心情,對女兒微笑道:“什么事?”
嘉期抬頭看了一下那個女子,然后說道:“兒臣和靜宜,想出宮跟采柔姑姑一起住幾天。”
趙晟微微挑眉,也抬頭看著那個女子。
常樂也在看她,很年輕的一個女孩子,大約也就十七八,中等身量,相貌算不上頂美,但溫柔婉約,很是清麗。
剛才嘉期公主稱對方“采柔姑姑”,這么說來,這位女子應(yīng)當(dāng)是平王府的采柔郡主了。
平王趙永泰是皇帝趙晟的小叔叔,說是叔叔,其實(shí)這位平王比皇帝也只大了不到十歲,當(dāng)然如今也是老頭兒一個了。采柔郡主是平王趙永泰最小的女兒,跟皇帝趙晟是同輩,年紀(jì)卻跟嘉期公主差不太多。
此時見皇帝看過來,采柔郡主便柔聲道:“方才臣妹跟嘉期、靜宜相談甚歡,說起我那里有幾幅珍貴的字畫,嘉期便想去看看,還請皇兄恩準(zhǔn)。”
趙晟便道:“嘉期、靜宜一向是親近你這個小姑姑的。自從皇后走后,你也是探望她們最頻繁的人,有你照顧,朕很放心。”
說著他便看著嘉期道:“你們準(zhǔn)備什么時候去?”
嘉期眼睛亮亮的,興奮道:“今晚就去,可以嗎?”
她旁邊的靜宜公主也是一臉的期盼。
趙晟便笑道:“都由得你們,不過要讓你們宮里的嬤嬤多跟幾個去?!?p> 嘉期連忙點(diǎn)頭,這時候她臉上便露出了十四歲少女應(yīng)該有的雀躍和開心。
采柔郡主便沖趙晟點(diǎn)點(diǎn)頭,拉著嘉期和靜宜的手走過去了。
趙晟看著她們?nèi)说谋秤?,微微出神?p> 金太后道:“自從皇后去世,嘉期便似乎有了心病,對這宮里的每位妃嬪都很冷淡,雖然哀家親自教養(yǎng)著,但也覺著嘉期一直都很有心事,不肯跟人講。也就只有采柔進(jìn)宮的時候,能看她多說幾句話多露幾個笑容?!?p> 趙晟便道:“采柔跟她年紀(jì)差不多,想必更有話說。咱們畢竟跟她不是一輩人,有隔閡也正常?!?p> 常樂在旁邊聽得點(diǎn)頭,父女之間都有代溝,何況祖孫。
說話間,趙容止三兄弟扶著靳王趙彬走了過來,世子趙容嗣還是略微不合群地跟在后面。
趙彬此時的模樣跟方才截然不同,剛才雖然也像是喝醉的樣子,但紅光滿面,精神亢奮,而這會兒,卻是腳下發(fā)軟身子發(fā)飄的模樣。
“臣弟方才失態(tài)了,聽了他們兄弟幾個說的,才知道自己竟然喝醉了說了一些糊話,偏偏腦子里稀里糊涂的,什么也記不得?;噬峡汕f不要往心里去啊?!?p> 趙彬扶著兒子們的手,一副懊悔羞愧的神色。
趙晟也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的臉色,擺了擺手,溫和地道:“朕知道你是喝醉了,醉酒的話怎么會放在心上。”說著他又對趙容止兄弟道,“趕緊扶你們父親回府休息吧,他這把年紀(jì),喝多了也不是好玩的?!?p> 趙容止便應(yīng)道:“是?!?p> 三兄弟半扶半抱地帶著趙彬離開趙晟的席位,趙容嗣便仍舊像個尾巴似的吊在后面。
靳王一走,便似宣告了酒宴尾聲的到來,喧鬧不復(fù)此前,人群說話的聲音也都低了下去,開始出現(xiàn)困頓之色,散場的氣氛開始濃重起來。
不多時,趙晟也跟金太后一同起身,離開了宴席。
至此,皇家的中秋家宴也就結(jié)束了,各宮嬪妃、親王宗室們都陸續(xù)離場,妃嬪們自然是直接回宮,親王宗室們的家都在宮外,需先步行出去再乘車馬回府,散場得就慢一些。
顧太平和常樂扶著半醉半醒的趙晟回到大慶宮的寢殿長春殿,顧太平要叫宮女太監(jiān)們來服侍他洗漱,卻被他給制止了。
趙晟歪倒在羅漢榻上,看著屋頂出神。
顧太平和常樂不知他還有沒有吩咐,只能默默地站在一邊。
趙晟一直盯著屋頂,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稀奇的景象似的,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道:“顧太平,朕記得你家是庸京本地的吧?”
顧太平道:“奴才是庸京轄下太平鎮(zhèn)的,也算是京城人士。”
太平鎮(zhèn)雖然在庸京轄下,但卻不在京城的城市范圍內(nèi),算是遠(yuǎn)郊的小村鎮(zhèn),顧太平的名字也是因鎮(zhèn)名而來。
趙晟突然間一挺身坐起來,睜著雙眼道:“朕要出宮!”
“啊?!”顧太平愣了一下,跟常樂對視一眼。
“皇上您說什么?”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趙晟看著他道:“你安排一下,朕要馬上出宮。”
顧太平這回可是聽真了,趕忙道:“皇上,這會兒已經(jīng)是亥時了?!?p> “朕知道!可是朕心里難受,難受!”
趙晟捏起拳頭敲著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碰碰有聲。
顧太平和常樂對視一眼,都沉默了。
今天宴會之上,趙晟實(shí)在是受了刺激,加上靳王趙彬那句話,他不難受才怪。
“這個皇宮,快讓朕透不過起來了!朕當(dāng)了幾十年的皇帝,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累!”趙晟紅著眼睛,盯著顧太平道,“他們讓朕不痛快,難道你這個奴才也要讓朕不痛快嗎?!”
“奴才不敢!”顧太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膝蓋磕在地磚上,重重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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