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獻之曾經(jīng)在一個雪夜,忽來興致,竟然從山陰家中出發(fā),披蓑泛舟過剡溪,去尋訪好友戴安道。
待至戴家門口,卻轉身吩咐仆人泛舟而歸,不敲門,不會友。
仆人問其故,答: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又何必見安道呢?
若是按照輩分算起來,王肅應該喊王獻之從祖父,或多或少遺傳了點,酒一喝多,沒了理性,更加的釋放天性了,晚上華林宴散開后,忽然想見華容了,便就要去會稽。
剛好,謝靈運又是個放浪不羈的性子,從來不講究規(guī)矩,做事全憑借一腔快意。
有次謝靈運請假一個多月才回來上班,徐羨之就問他,你請假這么久是去哪里了?
謝靈運答和顏延之一道去見陶淵明了。
徐羨之又問他,你知道你的工作是什么嗎?
謝靈運答不知道。
由此,徐羨之認定謝靈運是一個不堪大用的人。
而謝禮呢,自然不用說,樂得如此,反正酒喝多了,便隨他去吧。
反倒是一向不著調的王淡,難得的正經(jīng)了,一臉哀怨的看著三人,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人微言輕,哪叫他最小呢。
王肅躺在船艙里,眼睛一閉,就呼呼大睡,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船艙頂上有浮光掠影顯現(xiàn),耳朵里有呼呼的流水聲,定眼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在船上。
宿醉醒來,王肅捂疼的厲害的頭,坐起身,仔細回想著昨晚發(fā)生的事情,零零碎碎的,也想不清楚。
一旁的謝禮和謝靈運還在熟睡著呢,王肅瞇著眼,躡手躡腳來到了船頭,看到了正發(fā)著呆的王淡,疑問道:
“淡弟,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酒醒了?”王淡鼓囊著嘴,哀怨道:“昨晚你喝多了酒,家也不愿回,非要去會稽找華容表姐,現(xiàn)在還來問我?”
“莫非你都忘了?”
“臥槽!”王肅顧不得頭疼,頓時大驚,腦子漸漸回想起了自己坐在碼頭上,嚷嚷著要去會稽的一幕。
想及此,王肅不由得捂住了臉,追問道:“我昨晚還干了什么......什么出格的事沒?”
王淡幸災樂禍,將華林宴上發(fā)生的事,歷歷數(shù)來,還不忘譏諷道:
“哥,你就是死鴨子嘴硬,明明就愛慕華容表姐,偏要說不,就跟二伯一個德性,難怪華容表姐不搭理你,換做我,我也不搭理你?!?p> “活該!”
簡直晴天霹靂啊!
“嘶!”王肅倒吸了一口涼氣,不禁感到蛋疼,隨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腦袋上,懊惱道:“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
王淡“咯咯”笑個不停。
謝禮聽著船頭的動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跑來船頭,便看到王肅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正蹲在船頭懊惱著呢。
“哈哈哈??!”謝禮仰頭大笑。
王肅斜了一眼,沒好氣道:“還笑,知道我酒喝多了,也不拉著我點,作出了如此出格的事,回去怎么交差?”
“你自己非要找舍妹,誰能攔的???”謝禮坐在船舷上,感受著和煦的江風,一副享受的樣子,見王肅還在懊惱,不禁鄙視道:
“去就去了,又能怎樣?大丈夫行于天地間,敢作敢當,敢愛敢恨,何必做小女兒態(tài)?”
王肅被懟的無話可說,弱弱的問道:“我們不回建康了?”
謝禮朝著船尾問道:“船家,我們到哪里了?”
“到中午,可到句容瀆水道!”
“怎的不從京口下吳興,再到會稽?”
船家回道:“京口航道走的都是大船,我們是小船,從秦淮河上游,接句容瀆,轉香草河到會稽,路程可節(jié)約不少呢?!?p> 謝禮又問:“何時能到會稽?”
船家稱口答道:“還需一天,這條水路,我走的多了,保證明天能到會稽?!?p> 謝禮轉頭就懟王肅道:“明天就能到會稽了,這會兒想著回建康,門都沒有,除非你跳水里游回去?!?p> 謝靈運也醒了,打著呵欠走到船頭,看著湖光山色往后退,心馳神往,不禁伸了個懶腰:“快到句容了,說不定還沒到會稽,就能趕上華容了,好久沒聽我侄女彈琴了?!?p> 謝禮頓時眼冒精光,朝著船尾就喊道:“船家,能加快速度么,我們急著追前面的船?!?p> 船家問道:“前面那艘船何時出發(fā)的?”
“昨日早上從朱雀航出發(fā)?!?p> 船家思慮了片刻道:“我的船出了名的快,但這都隔了這么久,怕是追不上了,除非......”
謝禮急著問道:“除非什么?”
“除非夜航,否則追不上?!?p> “哈哈哈......”謝禮大笑道:“船家,白天我們來,晚上你來操舟,可能追的上?”
“若是如此,定能追的上?!?p> 王肅簡直無語,勸解一番未果后,只能隨他們去吧,事與愿違,倒不如聽天由命。
這對叔侄倆興致頗濃,轉頭就去了船尾,替換了船家操舟,倒也行駛的穩(wěn)當。
謝靈運興致勃勃說道:“前有王獻之雪夜訪戴安道,今有王肅星夜操舟追華容,傳出去不失為一段佳話。人生在世,匆匆而過,縱情山水比之朝堂,有趣的多,有趣得多。”
對此,王肅不敢茍同,卻也不作過多評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
早上天一亮,昨夜華林宴上發(fā)生的事,經(jīng)過許多親身經(jīng)歷者繪聲繪色的藝術加工,在建康城里開始瘋狂流傳,王肅之名再上一個臺階。
昨夜王肅和王淡一夜未歸,王父一早就去謝府問,才得知謝禮也沒回來,三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點音訊也沒有。
恰巧此時,晉恭帝的賜婚圣旨到了,王父和王母也不知該笑還是哭,著急遣人去尋王肅回來接旨。
王肅沒尋到,謝晦卻是登門了,聽說王肅還沒回來,便只好等。
譴出去的人過了好大一會才回來,帶回了一個不太確切的消息:
“王肅酒喝多了,去了會稽找華容?!?p> 聽的眾人都傻了眼,哭笑不得,傳旨的太監(jiān)只好讓王父代為接旨,便趕緊回宮里稟告去了。
既然圣旨都下了,那么王謝兩家的婚事便是板上釘釘了,謝晦笑嘻嘻,以媒人的身份轉頭就去了謝禮家,與謝禮之父商議這件婚事。
還沒到中午,晉恭帝下圣旨賜婚的消息就傳遍了,王肅和謝華容的愛情故事,經(jīng)過一波三折,終于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而王肅本人,卻是對此事一無所知,幾個人白天輪流操舟,忙的不亦樂乎,等到了晚上,船只已經(jīng)行駛到了丹徒。
船家此時接過手,操舟進入香草河,繼續(xù)夜航,一個晚上都沒出事,船只順利到達錢塘。
豈料清晨時分,最是容易犯困的時候,船家熬了一夜,一個沒注意撞到了一個凸起的巖石上。
只聽到船家在船尾,焦急的喊道:“撞船了,快醒醒,快醒醒?!?p> 船艙破了一個大口子,江水直往船艙里涌,王肅最先醒來,此時江水已經(jīng)沒過了小腿,顧不得想其他,趕忙大聲叫醒幾人,往岸上游。
船家和謝靈運拖著不會水的謝禮,王肅拖著不會游泳的王淡,好在此時四月天,江水回暖,再加上離岸邊很近,幾人這才安全保住了一條命。
王淡趴在地上,大口的吐著江水,看著錢塘江,心里直犯嘀咕,抱怨道:
“哥,我小命差點都丟了,以后再也不跟你出來了?!?p> 謝禮癱坐在地上,看著下沉的船只,嗚呼哀哉道:“我的秦時明月沒了,沒了,王兄,你可得重新給我寫一幅?!?p> “哎,就算重新寫一幅又能如何,此一時彼一時,盡興之作豈能同日而語,可惜!可惜!”
謝靈運卻是覺得這一趟戲劇化的旅程甚是精彩,對著錢塘江,張口就吟詩道:“浮生大夢入建康,戲水淺游是錢塘,哈哈哈......人生如夢,夢如人生,還是五柳先生看的透。”
船家卻是顧不得那些,只是低頭啜泣,失去了吃飯的家伙,一家老小以后可能辦呢?
王肅抖了抖身上濕漉漉的衣服,聽見了“嗚嗚”哭聲,頓時明白了過來,安慰道:
“船家,莫哭,說起來也是我們的不對,若是不夜航,船也就不會沉了?!?p> 王淡道:“差點害我們都沒了命,你還哭上了?”
王肅使勁瞪了一眼,然后摸了摸全身上下,并無一分銀錢,只好說道:
“你隨我一道回會稽,我賠你一條新船?!?p> 船家抹掉了眼淚,不可置信道:“真的?”
王肅笑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到做到?!?p> 船家頓時沒了眼淚,“咯咯”的笑著,露出了憨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