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一層層壟著，于是便有了五六里傾著的草坡。大約是地階被潮汐擾疲了，草坡就沿著海岸緩緩鋪開。

　　少年仰臥在及踝的雜從中，雙手做枕，右腳搭在左腳上，一顆茨草被咬著，搖來晃去。

　　他深深地看著天，天像是被盯得如坐針氈，梭梭的，往后退。便更覺蔚遠(yuǎn)了。把云含在眼里，悠悠然。大抵是覺得乏了，緩緩坐起身，是海。

　　以往少年并沒有看過海，只是聽著潮汐漲落，任著濕風(fēng)噗打在臉上身上。冬時鷗鷺群飛，侯鳥南遷，給這天寒歲月增添了許多活力。少年在十里外的鎮(zhèn)上聊賴著，上學(xué)，回家。又上學(xué)，又回家。有時天色尚早，就跑去上游江橋口看熊孩子們炸魚，巴掌大的魚隨著水花撲騰一聲落到地上，頭尾還不斷搐動，魚鰓一鼓一鼓的。不多時，便被好事者撿去賣了。有時日薄西山，夕歇群山肩，樹屋背影處間著赤黃的余暉，把枝葉匿在無聲里。站在屋頂高處，可以望見江口的漁民結(jié)伴成群的喧鬧，他們拖著大網(wǎng)小桶，一籮筐地裝上車，人聲就隨著轟鳴一溜煙飄遠(yuǎn)了。細(xì)細(xì)待著，身體頹著，鎮(zhèn)口的大烏桕樹黑的不見了，才發(fā)覺夜把天地給合住了。

　　至于學(xué)工買辦諸事，還要去更稍遠(yuǎn)的城里。沿著江西行二十五六里，往來大小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到晨光微曦，工人們從四面八方涌向這條江，有從海邊來的，有從上游來的，有從兩岸山間來的。他們擎著工具，有的帶著帽子，有的推著車，來不及吃飯的嘴邊還叼著窩窩頭。少年尋著彌漫的硝煙，齒輪吭哧吭哧喚著江畔，輪渡就順著江流而下，?？吭陬A(yù)定的貨港。他一路走一路瞧，見多不怪，更顯平常。自是升學(xué)以來，父母舉家遷到城里，平地變高樓，他沒法再攀上石瓦房檐晏晏作想，觀日入群動息，聞歸鳥趨林鳴。每每如墨夜色涌上這一寸天地，樓窗外高大松柏只顯得不知所措，橫瓷豎泥勾勒出屋內(nèi)的方圓，桌上燭光忽閃忽閃。人獨坐在這一面前，孑孑然。

　　而生活到底余著些樂趣，像家中餐點盡與城里不同，早上母親多煮鍋邊，炸油餅。有閑暇，不省功夫，便熬花生杏仁成湯，剁芋成泥上蒸籠，碎藕摻粉碗成糕。忙急處，熬一鍋稀飯，就著炸好的肉松吸嗦。前后腳出了門，少年趕著山。學(xué)堂在蒼山腰，說是山，也只是較高的丘嶼罷了。信步在內(nèi)城與海鎮(zhèn)之間架起三座容四架齊驅(qū)的拱橋，早時人不多，不見車。沿江的廠還朦朦亮，江畔葦蕩稍上的紫惠翩翩然。蹚步上山，依稀能聽見麻雀嘰喳，飛鳥穿林，樹蔭搖曳，帶起一陣風(fēng)。

　　近山麓，聞不遠(yuǎn)處人言二三，初聽淅淅索索，愈近聲愈華。只瞧見同是鎮(zhèn)上遷來的楊源高談闊論，舉手頓足，顯一番神氣：“這城里就是好啊，早上吃著面包喝著牛奶，離學(xué)校還近，放了學(xué)還可以去看個電影呢！”他顯得很激動，像是從海邊被遺忘的角落拾了起來的貝殼，拿到城里被人珍藏。旁邊的小柏潘不樂意了，他早先就在城里定居，日子過慣了，不過就是山珍佐食，餐餐吃面，奶豆供全，早就膩了。獨囿于這一城中，想出去看看。兩人就這么吵吵著，徑直入了堂。

　　學(xué)堂夫子姓謝，大家都稱他為謝先生。據(jù)說謝先生學(xué)貫東西，博古通今，只是在游歷途中遇了難，承了博物館館長余老頭的情，便留在這里教書。學(xué)堂歷久陳舊，他將多年積蓄付之一渚，改頭換面，寫了一副聯(lián)：“嶼環(huán)九轉(zhuǎn)，情傳萬里”。于是人們就叫作蒼嶼學(xué)堂。學(xué)堂臨山腰而建，倚山脊成制，至高處可俯瞰海岸二景，可謂山水相宜。學(xué)時陳四年制，一旬三休，每天習(xí)三個時辰，早晚各半。教的內(nèi)容也不拘于時，一旬學(xué)古文，一旬學(xué)地理，有時不在堂內(nèi)教習(xí)，沿途隨處寫生。有時下山考究，領(lǐng)略世俗風(fēng)情。

　　學(xué)堂不輕易收生，除引薦外，都要通過先生的統(tǒng)校，時收十五人，寧缺毋濫。也往往收不滿，今年僅招到十二人，而少年就是其中之一。在這里，無論城居鎮(zhèn)住，多半都會讓孩子讀點書，而意不在考學(xué)，成則進，退則工，實在不行也可出海謀生。如海一般，受域定式，尚可隨風(fēng)起舞，靜則延洋流遠(yuǎn)八方，動則身化四象駭浪。多長點智識總是沒壞處的。

　　兩人前腳進去，少年后腳跟上。院門不大，呈拱形，僅容兩人并行。墻白瓦黑，門上除了那副聯(lián)外，還婊了塊匾安在門頂，是修繕開學(xué)后老余送來的，上面蒼嶼二字黑底白痕，鐵畫銀鉤。進了院，有滿堂竹，圃修三角梅，青紅相襯在籬笆欄后，一條石板路直向前，不過二三十步便有同樣黑白分明的廊亭，沿著山勢蜿蜒上攀，可通瓊頂。廊亭后便是正房，灰瓦灰墻，通八窗，設(shè)三列五行十五桌，一講臺，一門，一板。

　　嗒嗒….腳步漫漫，不輕不緩。臨了，全堂人都眼光灼灼，謝先生倒是云淡風(fēng)輕，一臉盈盈地喝著白茶。學(xué)生拱手低頭行禮，先生擺了擺手，就進屋正坐。先生不開口，學(xué)生一片默著，屋里醞釀著一氣急躁，期盼和不舍。

　　今天是結(jié)業(yè)日。

　　待先生飲完茶，瞧著眼下神態(tài)各異，轉(zhuǎn)身寫下一大字。

　　志。

　　“何為志？”先生言出徐徐，引申道?！爸菊?，士之心，意也。既可是白日之夢，也可是現(xiàn)時之需?？梢允侨?，是物，是景，是憧憬，是信念?！鳖D了一頓，接著說道。

　　“如此，你們的志是什么？”

　　“今日結(jié)業(yè)，學(xué)識盡授。然入世人，當(dāng)心存念想。少年郎，當(dāng)有所抱負(fù)?！?p>　　“我已體老態(tài)疲，想來也是時候解甲歸田了。三次招生共三十九人，上兩屆多是北上繼續(xù)求學(xué)，想來現(xiàn)下有不少已是各行執(zhí)牛耳者了?！?p>　　“啊，”先生長吸一口氣，“一晃十二載，這結(jié)業(yè)述志當(dāng)年不過是靈光一現(xiàn)，如今卻成了臨行之囑。像你們師兄李商雖是漁民出身，當(dāng)年便篤信向?qū)W，揮毫灑墨，留下一紙長學(xué)歌。后求學(xué)西京，成就名震天下的國師?？芍^是春種秋收，苦盡甘來。”

　　“人不問出身，不畏世道，一路砥礪而行。是志者競成事。你們也都成年，是該想想這此間道理?，F(xiàn)在，”這瘦高老頭兒，揮袖一震，屋內(nèi)濁氣似是一掃而空。雙手握拳敲在臺上。

　　邦邦兩聲叩人心。

　　“都拿出紙筆。”先生長吁出氣。“思無形，學(xué)無涯，留書證道。將你們想做的事寫下來。便是我授的最后一課。”

　　此言之鑿鑿，頗激奮人心。學(xué)生鋪信紙疏筆墨，有心思活絡(luò)者，一馬當(dāng)先在紙上龍飛鳳舞，也有不知所措者，抓耳撓腮半晌憋不出個屁來。先生不緊不慢，邊抿著茶邊瞥著眾人，心想這屆學(xué)力高勝者寥寥，但都是見精識明的孩子…眼神不自覺的就飄向東南角落的那一位。

　　浩淼。江海流霞，煙波浩淼。這小子平時規(guī)規(guī)矩矩的，思索起來卻獨具一格，能究他人未競之事，察他人未覺之隙，倒是千里挑一的好苗子啊。

　　先生眼微瞇，放下茶杯，悠悠走溜。學(xué)生見先生來校，皆停筆收手。

　　“喲，”謝先生周取生志，“楊源想進造船廠，繼承他大伯的手藝?！笨此韽婓w壯，雖然平時打哈哈沒個正形，但內(nèi)里卻能舍得鉆研，布下的那一幅幅別出心裁的作畫還留在副堂呢。

　　“李敏，怎么？心中沒點想做的事？想看的景？想見的人？”一臉上點著雀斑的的短發(fā)女孩被說羞了，低眉盯著鼻，散碎的劉海曳著不安。

　　“哈哈，小柏潘！他想像大衛(wèi)一樣，領(lǐng)航船隊，去見證大海的瑰麗與晦暗！”這孩子一下就神氣了起來，下唇頂著上唇，上唇頂著鼻子，眼睛瞇成一條縫，脖子像天鵝一樣揚著。

　　“……”先生一邊朗閱，一邊評育。盡量肯定他們?nèi)ッ鎸ξ粗膹V袤世界的態(tài)度，即便可能不是父母期待，也不是朋友崇拜，但只要是自心而出，皆可言志。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就來到那個有著溫柔眉目的少年旁，遠(yuǎn)看時像天上的云，綿謐。近看時像佛曉的海，流光。他淺笑著，咋看有一絲痞癩的味道，像是想到什么值得心動的事。

　　信紙上只一個大字，海。

　　他在想那時看的海。

　　天盈盈的，幾朵巧云飄著。浪，靜靜舒展著，近岸才吐出白沫。藍調(diào)漪繪著波紋萬般，朝著天邊送過去，立于高丘遠(yuǎn)眺，不見邊際。

　　這只是海的一面。

　　風(fēng)嘯聲不絕于耳。百米空中一只大雁對抗這江口颶風(fēng)，翅膀急撲騰著，卻留著原處，時間仿佛靜止了。不一會，風(fēng)漸漸弱，雁掠低空，遠(yuǎn)岸而去。

　　他真想像這只大雁一樣，在空中一覽海的盛顏。

　　近海的魚難見蹤影，漁民多半得出七八海里捕撈。看大小漁船噗嗤噗嗤駛過去，留下一道泡沫封沉的波道。有時天公不美，烏云壓得人抬不起頭，船也只好在灘上與石頭賽呆。這時，漁民平日的辛勤便化作了一鍋熱氣騰騰的香美白湯，可一饞魚鮮。

　　他真想像這些漁民一樣，親手栽種生活的希望。

　　大衛(wèi)羅伯斯橫渡東西，開辟了百年來兩岸人民的來往的航道?？上酪蚴伦?，厄諾思統(tǒng)一西海岸，禁東商來航，徹底封死了橫跨菲南洋的可能。

　　如果能像大衛(wèi)一樣，去親歷環(huán)海旅行，體味那波瀾洶涌又使人深深迷戀著的蔚洋，該多好。

　　“海，作何解？”身旁的耳語令他回過神來。浩淼不知從何說起，那無限動人的遐想與悸動。只好抿著嘴不作聲。

　　“我知道！淼哥兒是想和我一樣去航海冒險！”小柏潘不合時宜卻讓他有了此時的籍口。但沒等他多作解釋，謝老頭就轉(zhuǎn)身回去。

　　“不論你們現(xiàn)在有沒有切實可行的志向，不要緊。生活總會有契機，引導(dǎo)你想要做的具體事宜。不論未來要駛向怎樣的彼岸，切記，不要忘了出發(fā)的初衷。”先生其實心中了然，卻不點破各人所志。

　　因為少年事少年志少年逐。

　　各自收了紙書，行了謝師禮。哄堂笑著，哭著，意氣昂揚，離時感傷，總歸落于平常。回城路上，小柏潘纏上了浩淼，說咱都有這么個好志向，怎么也得結(jié)伴而行。浩淼揉著小柏潘的平寸腦瓜兒，說會有機會的。惹得小屁孩手舞足蹈數(shù)著海上可能發(fā)生的驚心動魄。臨了家，照例是吃飯，洗漱，睡覺。

　　躺在床上，想著那黑底白字，想著海，漸漸就睡了。

　　沒了休沫，日子還是一旬旬過。爹娘似乎都覺得應(yīng)該讓孩子歇一下，不問不管，由著去。浩淼便多了攸長的歲月去看孩子炸魚，漁民撒網(wǎng)，鎮(zhèn)上風(fēng)吹日曬，城里人聲喧鬧，直到月上榕枝頭，夜從山的左右合過來。遺世獨立的寂寞會緊緊包裹著你，你會感覺身體不斷縮小又縮小，意識不斷放大又放大，能感覺到細(xì)細(xì)的脈，跳跳的心，能一下忘記憂愁，潛入夜的海。

　　他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很快入了冬，接著就是新年。每當(dāng)新歷換舊歷之際，鎮(zhèn)上城里都開始急里忙慌地備起年貨，熏火腿，曬魚干，各類炸丸子，祭祖用的貢品，新桃換舊符，福字倒大紅。街巷里弄都洋溢著生氣，店鋪走商也少了計較，多了情分。浩淼喜歡在這種喜人氛圍里蹲在書亭旁翻閱著大小期刊。他不知道書攤老板姓甚名誰，只是叫她大姐。大姐似乎很善擺攤，最新的新聞，最熱的話本，最曲折的故事，連最冷門的雜刊也能弄來，看她呦呵的興致，和癱在鋪里的小二面面相覷，你很難想象這就是個賣書刊的。過了街口，就是大劇院，不常有昆、京戲班招演，大部映著時下電影，布告安排，那時先生領(lǐng)著我們?nèi)肓藞?，伸手不見五指，摸索著了位，高吊的放映機輪轉(zhuǎn)，一道刺亮穿梭出，幕布動了。

　　回念著，一股夾雜著雞蛋的油烤香氣竄進了鼻。喔，是賈大媽的蛋餅，淺棕的脆皮裹著白嫩的豐腴，蔥花點點，或添些紅醬，滋味絕佳。買者圈堵住一角，繁華的東街車水馬龍，天南地北的人聚在一起。沿著路平望去，一騎絕塵地沿河而下，江風(fēng)吹拂著。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蟾欲上，漁火滿江。男孩回了家。

　　已是夜，進門尤暗，透著一點亮，是堂桌上的素燭。光沿著白布，桌角，椅腿延伸到男人和女人上，影子倒了出來。爹置放著碗筷，娘拾放著湯菜，相得益彰。

　　“來啦，吃飯吧。”招呼著，躡腳上了桌，色香俱全，不同與街口名檔東華樓，菜多由普通河鮮和雞豬制成，稱不得山珍海味。糯米肉棕油，海蠣蔥餅香，一色荔紅，雙脆映綠。一碗七寶鍋中煲。

　　三人入座，老爹像是沉蓄已久，烈酒入喉，話就隨酒曲味散了出來：“淼兒，這一年你結(jié)業(yè)了，有沒有想過以后要做點什么？”

　　老娘邊分盛著湯邊接話道：“呀，我和你爹商量過，要是沒什么事就先去廠里做著，多跟大人們接觸接觸，累積經(jīng)驗嘛?！?p>　　男孩低頭盯著飯碗，默著。

　　詭譎的氛圍，燭光一閃一閃。都伸著筷子，都夾著飯菜。父母倏忽地就換了一種腔調(diào)，帶著粘稠而略亢的柔，從小每逢節(jié)假正餐，他們都會追溯著往事，或調(diào)笑廠里趣事，街坊巷里新品軼聞，經(jīng)了這腔，都化作昂揚的底衣，為訴衷腸。

　　一下變得快活起來了。男孩起了興致，也插話道：“這口音到底是哪兒的??？”

　　“啊，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崩系D了一下，整頓了思緒：“那時日子苦哇，大家都為生計發(fā)愁，你爺在浦口捕魚，后來進了城做活，還是饑一頓飽一頓。正巧遇上船隊來，說是西邊多好多好的，你爺趕我出來謀生，就搭船離了鄉(xiāng)。”

　　“在這里遇到你媽，發(fā)現(xiàn)是老鄉(xiāng)，你媽那時漂亮的很，追她費的不少功夫呢。得空時彈著琴，她亮著嗓，好不美咯?！鼻扑荒樚兆淼叵萑胪仗鹈?，妻子在孩子前也不吝嬌，大大方方地唱了一段。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時起有時落…

　　好運歹運

　　總嘛要照起工來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愛拼才會贏”

　　綿密的字詞似米糊糊般溢了出來，填滿了少年了心。

　　“那時可謂是風(fēng)雨無阻啊，港口搬工，工廠學(xué)徒，看倉，焊鐵，修管…一直到現(xiàn)在可真是不容易啊。”說到情深處，便要拿出支煙來。被老娘一把拍掉，“去去去，吃著飯呢。”眼里滿是嗔意。只好悻悻收了手，專心吃。繼而述起期中艱辛，甜蜜，成就，遺憾種種人生百態(tài)。

　　少年聽著，筷子粘在了嘴邊，只是嘬。他仿佛回到了那個艱苦奮斗的歲月，一朝一夕都向著希望。

　　“那之后怎么沒想著回去呢？”

　　“啊，自從禁商以來，就沒有私人船只敢平渡菲南，若要舉家回遷，只怕得西行穿過橫斷山，中通沙漠，到西南的天涯角乘直航船只。不說途中危險重重，花銷就得是天文數(shù)字。所以像我們這些逃難來的，只怕是沒得機會回去了…”老漢說著，眼睛耷拉下來，黯然。母親倒是看得開了，手撫在他的背上，安慰道：“哎，反正孩子也大了，街坊鄰居也友善，不愁吃不愁穿，待著也沒什么不好嘛?！?p>　　父親搖了搖頭，喝著湯，不再說甚。

　　宴畢，少年吹了燭，整個世界就沉淪在寂夜里。

　　寢難眠。

　　滿腦子都是那股子柔韌的腔調(diào)，乘著風(fēng)，渡過海，那一片極東的風(fēng)土人情。他癡迷。于是開始幻想，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樣的，哪兒還有親人么，都過怎么樣？現(xiàn)在應(yīng)該要比那時好多了吧。會是像這邊一樣吃著面包，喝著牛奶么？晚上也像鎮(zhèn)上一樣那么寂靜么？會不會在海邊堆著篝火跳舞唱歌呢？

　　思沉不知歲月更。

　　天色慢慢就換了。一束光從繁茂松枝隙間透進窗。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結(jié)業(yè)日的那張信紙。

　　從屜里抽出，紙上的墨跡早已干了。余下大片空白。

　　他捏了捏筆，墨汁從管里溢出來。他又寫了一個大字。

　　是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