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
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世間的情愛,不論再動人,都會在歲月流逝中蒼老。點滴溫婉,蜉蝣撼樹,深情總被世俗滅。
紹興十九年.槐月初
惠風和暢,春暖花開。杏花微雨中,更襯得江南春畫般的小橋流水人家,如詩似畫,朦朧影綽。
三日前便與陸游約定好去小院相會的唐琬此時正在橋邊一棵花開錦簇的大桃樹下等候。不過,小半個時辰已然逝去,所盼之人仍舊未至。
偏安一隅的寂靜角落里,只余撐著羅傘踟躕的唐琬與芳菲紛落的大樹。恰因如此,瓊花配美人,更顯一番蘊致。
忽然,見不遠處有一身著白衣的翩翩公子,身影像極了陸游。唐琬便立即露出笑顏,近乎小跑的向那人處去。當能看的真切時,卻發(fā)現那人不是陸游,而是他們的好友—趙士程。他也現出了一臉錯愕的神情,呆愣的望著她。兩人面面相覷的迎面立著。
唐琬忙斂去嘴角的笑意,細聲言道:“甚巧,沒想到蕙仙竟在此處與趙大人相遇。”
“是啊,因些公事要至趟府衙,見這邊景美,便想獨自走走。竟有幸與蕙仙適逢。這么多年,蕙仙當真是一點也無變化,還是那般明媚動人。少些拘謹,日后只須喚我德父便好。”趙士程頓了一瞬,又續(xù)問道:“可是于此候人?”
唐琬微微一怔,遲疑了少時,向趙士程解釋道:“是,在等務觀。沒曾想不經意就將,德父你錯認成了他?!敝宦勓缘降赂竷勺謺r聲音極輕,不過若聽者有心,倒也無妨。
趙士程心中涌上一種難言的歡喜與悸動,談笑間卻仍是雍容不迫,晏然自若。突然,他眉頭一皺,一樁緊急之事打攪了那似海般的平靜心緒。
“為何務觀遲遲未至,難道他母親知曉了他和蕙仙之事?不對,依著唐氏的脾氣,若已知曉,現在早應有一場大鬧了,兩家不應如此平靜?!?p> 還不及趙士程思索完,唐琬又續(xù)言道:“德父,你作為務觀最信任的好友,在明暗里不知幫了他多少,雖然蕙仙已不再是他的妻,但德父于我存下的恩情斷不可一筆勾銷,只是不知,以后是否再有交集?!?p> “隨時,只是蕙仙需要,德父樂意之至,求之不得?!壁w士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覺察的孤度,如是說道。
其時,只要她想,他便會出現。有很多事,都與她甚有關聯,唯是她自己不知。想到此時,不知是否因長時未見,趙士程微微欲伸的手再也按耐不住,竟鬼使神差般想觸碰唐琬的臉頰,已然懸至半空??勺罱K,他動搖了,只是用手掌托住了一瓣飄下的桃花,仔細觀詳。
花若憐,將落于誰的指尖?奈何,情深緣淺,日日思君君不知。
浮花浪蕊,爛漫飄香。終究還是可望而不可及。趙士程遂望向那墜落的片片桃花,含情脈脈,默然失語。
“蕙仙,我記得你言過最仰慕易安居士。甚巧,我與她丈夫明誠為一家宗親,前些年居士遷至金華時,我曾拜訪于她。家中留藏著她的二三真跡,有機會時,便贈予蕙仙?!壁w士程懇訴道。
唐琬莞爾一笑,眉間頃刻間便添了些許悅意,言道:“如此這般,蕙仙方才的愁思仿佛瞬間飄散了。微父知我,心中萬分感念!”
趙士程以笑回之,濕潤清逸之態(tài)好似生來便具。
只是心中忽感一陣酸楚:欲成人之美,可往往不遂所愿。清風有意,明月無心,多情總被無情惱……
正當此時.陸府
“好生奇怪,為何近日母親似變了一人,如此寬待于我,莫不是又要耍些計端?!标懹我贿呑咧贿叞邓嫉?。方才剛從堂前拾了些吃食茶酒,準備與唐琬會面。
剛剛出府門,忽見一年輕女子被一侍女扶攙著下了馬車,女子顯然是認出了陸游,遂輕喚他道:
“陸公子,這是要往何處去?”待陸游回身看她,又續(xù)言道:“小女婷嫣,見過陸公子?!?p> 自八歲后,雖未曾與陸游正式會面,但為了見到他,山陰城內的大小文宴,只要他去,王凝蕊便會跟去參加,自然一眼便能認出是他。只可惜,于他來說,自己怕是與生人別無二致。
王凝蕊身著桃紅散花云煙裙,發(fā)上斜掛一支碧玉玲瓏簪,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隨風舞動。星眸微嗔,眼聚清波,如若雨后虹霓。面露羞紅,色比春曉之花,優(yōu)雅而不乏靈動。容顏比二八少女還要明艷些,不必多想便是費了許多心思打扮來的。
陸游甚感疑惑,總會有一陌生女子在門口等他,莫不是?想到這時,他只覺心頭一顫,內心喃喃道:“怪不得母親近日行徑怪誕,難不成自作主張為自己另置了親事?如此,今日,應是走不成了,須得問清楚才是!”
陸游解釋道:“務觀見到姑娘,忽改變了計劃,現便隨姑娘一同去府里。”說罷,就與王凝蕊一前一后入了陸府。
至廳堂時,只見佳肴美酒陸續(xù)上桌,雖不是些玉盤珍饈、山珍海味,但道道色味俱全,叫人饞涎欲滴。隨著家人們的接連離開,已是很久未見過如此豐盛的宴食場面了,陸游不禁感慨萬分。忽憶起方才竟未對人頭攢動的庖屋生疑,只顧自己拿物了。
“該死,應當早些察覺的,事已至此,便是將主動權交與旁人了?!标懹螡M心懊惱的暗想道,蹙起的眉頭寫滿了嘆息與自嘲。
宴桌為長方狀,唐氏獨自坐于一側,陸游與王凝蕊則被安排坐在一起,陸游這個常??谌魬液拥慕≌勀袃?,一時竟變的不茍言笑起來。
反見唐氏頗為歡喜,臉上蕩起了盈盈笑意,對這位凝蕊姑娘真可算照料的無微不至,連茶杯中的水都未見半盡過。過分的貼心一時間竟使王凝蕊不知所措。
“凝蕊姑娘,不知今日之飯菜可還合胃口?”見大家皆茶足飯飽后,唐氏忙笑著問道。
“凝蕊只覺齒頰留香,比家中飯菜還要可口許多!能得到夫人體貼周到的宴請乃晚輩之幸事。”王凝蕊立起了身,行禮笑應道。
“哈哈哈哈,姑娘若是滿意,妾身便才安心了?!碧剖险f著,又喚下人端上了些甜點水果。令人驚奇的是,約兩個時辰的會面,三人雖對這樁婚事各持各的心思,但誰也沒有談及。
終于,第一個佯裝難忍的人起身說道:“王姑娘,萬分抱歉,你我之親怕是不能結成?!标懹尉潘啦换诘膱远ㄑ凵駥⒔鼕Z出眼眶,說罷便離席而去。
此時的廳堂,只余一臉尷尬的唐氏與惶惑委屈的王凝蕊,空蕩而略顯凄涼。
因為陸游宴席上的沖動表現,往后的接連三日,唐氏下令將他鎖于房內,斷絕他外出的一切可能。陸游自然是心急如焚,不知還要讓他的琬兒等待多久。
直至第四日,陸游在推門時忽察覺門鎖被除去,府內上下奴仆猶如常日,又問向一位管事的姑姑得知唐氏似乎怒氣已消,此時正在內室午憩。便只顧欣喜,趁機遛竄出了府。
有句俗語稱作—姜越老越辣。若論起玩弄伎倆,陸游之之唐氏可謂是相形見絀,欲擒故縱這招終究是起到作用的。
精明的唐氏怎會輕易放過陸游,早已交代好下人尾隨他出了府,恰巧他又是徑直去向了唐府,原本計劃著買通唐家小廝為唐琬報信,自己卻成了插翅難逃之人,被唐氏的眼目抓了個正著。
八日前還在你儂我儂的二人,如今看來,春光泄露,應是難再相會了。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芊芊籽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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