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若問閑情都幾許?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p> 山陰城東.唐府
趙士程見唐琬遲遲沒有應答,正打算言些什么,卻被一直沉默著的唐琬搶先開口,道:“父親,母親,有些話女兒想與郡王單獨談說,還請稍稍回避?!?p> 聽罷,唐閎立即拉住夫人至了別處。剛到外屋時,便與李氏竊竊私語道:“怕是以前看輕了咱家女兒,竟能引得永嘉郡王如此待之?”
“是啊,且看他那雙深情款款的眸子,好似就認定咱琬兒了一般。若她能嫁于這等兒郎,往后咱做爹娘的,便再無顧慮了!”李氏笑著,激動的言道。
唐閎撫了撫已近半白的胡須,輕嘆了口氣,隨后道:“只是要看這丫頭自己能否想通了!”
這不大不小的堂屋里,此時,好似只余兩位好素昧平生的故人。
“德父,恭喜了,幾日未見,竟已是永嘉郡王?!碧歧毬曊f道,那雙缺乏先前神采的眸上只是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喜意。
趙士程微微一笑,語氣一如既往的謙恭和敬,應道:“蕙仙有心了,就在五日前,德父幸得皇上特詔,封為永嘉郡王,往后幾日,便一直為提親做準備,再不會生得讓蕙仙驚詫之事了。
言畢,不知不覺中便將話題又轉回了兩人的親事。
“德父為向我提親,應是遇到的險阻困窘不再少數。實不相瞞,薰仙誠然不愿成為別人的麻煩,為德父徒增愁思?!碧歧鸬?,將頭深深低垂,似乎在躲避著某人的目光。
趙士程卻一直凝望著她,眼中溢滿了堅定與絕決,訴道:“蕙仙不知,自相識起,你便從不是麻煩,而是一劑良藥。若能得你,德父此生,只感三生有幸,當是無憾了!旁另事情已妥善處之,薰仙只管安心?!?p> 聽到此言,唐琬抬起了頭,與趙士程的眸光不偏不倚的撞在一起。
此言此景,她好似于哪里聽某人說過,那個人也曾為她許下山盟海誓。而如今,物是人非,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眼前的這個人,又能真正讓她心安嗎?男人的承諾,往往是虛無縹緲的吧。但是,她又有何種選擇呢?畢竟,對于命運,自己一向是無能為力的。而趙士程,卻似乎總能為失落時的自己帶來希望,哪怕,只是隱約間罷了。
“德父,若能嫁與你,蕙仙榮幸之至,只是,心已死,魂近斷。也許不能將心比心,心中終覺有愧?!敝灰娞歧酀恍?,面部的肌肉僵硬的微顫著,試圖不愿憶起那痛楚的往事。
“無妨。既許一人以偏愛,愿盡余生之慷慨。德父哪怕用盡一生時光,等蕙仙心回意轉,也是人間值得?!壁w士程言道,眼中漾起一絲短暫的悲哀,神情卻不及先時的那般平靜。微頓了下,便從袖口處掏出了一張已微微泛黃的竹紙,續(xù)言道:“我今日將易安居士所作之《一剪梅》帶了過來,還愿蕙仙歡喜?!?p> 唐琬接過,將詞誦了出聲。眉頭一蹙,嘴角勾起了一抹凄涼的笑,似是對自己的嘲諷,嘆道:“好個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此番讀來,算是應景?!?p> “怪德父送得不巧,歡喜沒討成,反而為蕙仙更添了幾分愁思?!壁w士程一臉無奈的笑著言道。
罷了,既已鏡破釵分,便已至無法挽回之余地。更何況,務觀如此心急再娶,若說心中無半分恨意,當是自欺欺人的。自己與趙士程,既同為可憐之人,又如何忍心將其辜負?唐琬滿臉惆悵的暗自思量著。
過了半響,才對趙士程言道:“德父若是不嫌,蕙仙便再無理由拒絕了。”
“此言當真?”只見趙士程先是錯愕,隨后那深邃的黑眸中現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興奮的續(xù)說道:“甚好!那德父這便著手準備婚事,一定會讓蕙仙成為這山陰城內最討人羨慕的娘子?!?p> 唐琬朝趙士程輕柔一笑,只是內心的荒涼與悲愴已然蔓延至骨髓,這人世間,怕是無人能真正知她。
趙士程與唐氏夫婦,不,確言是與準丈人丈母又好生談說了許久。
夫婦兩人越發(fā)覺得自己上輩子定是造了什么福祉,才幸得如此良婿。又誠邀他在家中用了午膳,直至晡時,才放趙士程從唐府離開。
剛還至自己府內,趙士程就向貼身侍衛(wèi)叮囑道:“錦浩,交代一下管家,挑選些精明能干的女侍小廝,以備婚時之需?!卞\浩便即刻吩咐了下去。
趙士程正于亭院中察示還需添些什么物件,趕巧聽聞到兩個年輕女侍在喁喁私語道:
“碧翠兒,聽說了嗎?咱向來不近女色主兒今日向唐家女兒提親去了。還有些話,莫與旁人講?!?p> 女侍佯裝神秘的挑了下眉,續(xù)說道:“唐氏是再嫁,也就在幾月前,剛被婆家給休回來了。不知道給主兒下了什么迷魂藥,一片深情的,就給勾了去……”
她露出了一副好似知道什么天機的驕傲神情,可不曾想,那名喚作碧翠的女侍一臉驚愕,已到嘴邊的話還沒來及應答,便被從身后傳來的低沉男聲生生壓了回去。
“你們兩人不盡好本職,放肆的在這里胡亂言語。從今日起,趙府還你們自由,先前半年的月錢一并扣除?!壁w士程說道,嚴厲的神色讓人看后只感心悸。
不單是這兩位女侍,院內在場的所有人怕是都沒有見過這般發(fā)怒的郡王,好似溫潤敦厚這個詞一直是專為他設制的。
沒過一會兒,錦浩身后便跟來了十余名仆侍,趙士程見一小女侍長得機靈討喜,遂問道:“丫頭,你叫甚名?”
小女侍立刻回道:“奴婢歡怡,參見郡王?!?p> “是個好名!今后便由你來伺候郡王妃,若是細致,則有重賞。”
說罷,趙士程抬起頭望向天空,嘴角浮現出意味深長的笑意,喃喃自語道:“只愿蕙仙似這名字般—時時歡心,世世如意……”
于是,趙唐之婚事初定為下月十五。
才升至永嘉郡王不久的趙士程一時間就成了山陰城的熱議人物。
向唐主薄的二婚女兒提親一事頓時傳的沸揚,誠然是打破了人們對他已至而立之年卻未曾嫁娶的刻板印象。好似鐵樹開花,山陰萬千少女的懷春夢終是醒了。
山陰城北.陸府
正在精心布置婚事的唐氏隔三差五便邀王凝蕊來府上。原本想著趁機增進一下這對新婦的感情,卻不曾料到陸游不留半點情面,竟一直以讀書作文借故推辭。一來二去,唐氏便失了興致,只待過門那日再將這新息婦迎來。
唐琬與趙士程之事,陸游怎會不知,心中只感醋海翻波。不過,自己又有什么好說的呢?蕙仙與趙兄之為人,他心中自然一清二楚,行茍且之事是斷無可能的。難不成,趙兄先前就有意于蕙仙?罷了,勞燕已紛飛,自己早是局外之人,無論嫁與誰,又豈是他能左右的。
陸游幽黑的眸中似有著望不見盡頭的絕望,此時的他—萬念俱灰。
陸王成親之日如期而至,好似一個提線木偶的陸游再一次穿上了鮮亮朱紅的婚服,府外迎賓長時間的佯笑,讓他只覺身心俱疲。
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視線里,陸游隨即向那人身后望去,卻發(fā)現空無一人。
不知該失落還是慶幸。畢竟,有一種情,見或不見,都在心里。
“陸兄,恭喜恭喜。”只見趙士程的嘴似張似合,欲言又止。
“謝過郡王”陸游應道。
兩人都故意將視線移向了別處。
同樣簡短的四字,此時,往日里無話不說的好兄弟之間仿佛阻隔了萬水千山,言語越多,便越會徒增尷尬。所以,不如沉默。
于是,婚宴的種種事宜便在一片祥和喜樂中落下了帷幕。
只是,熱鬧單屬于這個人世,新郎君的心中已是百轉回腸。
恍惚之間,已至初十五日。
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如果承諾所言,唐琬的確成為了這山陰內最討人羨慕的娘子?;檠缰械拇笮∮枚?,都是頂好的,尋常人家怕是可望而不可及。
有些賓客著實精明,趙陸這兩場婚宴時間近,矛盾又復雜。所幸遂以身體抱恙為由,哪方都不參加,誰也不得罪。
由于頭上蓋了蓋頭,唐琬對婚宴的來賓看得并不真切。
忽有一瞬,她好似看到了一襲身影,若那人一般偉岸修長。很快便不見了蹤跡。唐琬顯然是看出了神,眼眶中的淚花在不停的打著轉,險些弄花了精致的妝容。幸虧沐心與歡怡及時喚了她一聲,才逐漸恢復如常。
當喜人高呼道“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睍r,唐琬灼熱的淚水還是從臉頰上一滴滴淌了下了,黯然銷魂……
故生嗟嘆:“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后,斷魂千里。
凄涼別后兩應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p>
芊芊籽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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