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長大了才發(fā)現(xiàn)，愛和陪伴原來是倒計(jì)時的。
小時候在鄉(xiāng)下老家，每逢七月十五，便是紀(jì)念亡靈的日子。
家人會提前準(zhǔn)備好要燒去給先祖?zhèn)兊募堝X衣物，待夜幕降臨，奶奶就帶著我們?nèi)サ娇諘绲亟o逝去的先祖?zhèn)儫ゼ堝X、潑灑食物，用燒燼的白柴樹灰勾勒出每一個屬于他們的火圈，燃上香火，燒著紙錢衣物，大人們像日常家庭聚餐一樣訴說著對他們的思念，仿佛他們還在世，一堆堆篝火拉近了兩個世界的距離。
那時候我總是在想，人死了到底會去到哪里？當(dāng)肉體迎來隕滅和消亡，那死亡是否就否定了人活著的意義？為什么人都走了還要做這些？直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那是長輩們可以當(dāng)小孩、訴說思想的時刻。
我第一次感知到死亡是在小學(xué)五年級，外面下著雨，我在數(shù)學(xué)課上發(fā)著呆，我爸一下沖到教室就把我?guī)ё吡?，我?dāng)時滿腦子只有不用上課的開心和激動，渾然沒有想到我的外婆已經(jīng)離世了。我到外婆家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靈堂里蜷縮著憔悴的媽媽，她那樣愛干凈漂亮的一個人竟然灰頭土臉、淚眼汪汪的?？吹轿遥潦弥蹨I拉著我去外婆的棺木前磕頭上香。
在往后的許多日子里，我經(jīng)?？吹綃寢屇鳒I，她才三十多歲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那時候我太小了，似乎不能完全體會到失去至親的痛苦。
我不知道為何，似乎中式家長總會在孩子大考時隱瞞很多重要消息。我記得外公走時弟弟在期末考，家里也一直瞞著他，甚至他高考時爺爺去世的消息也不曾向他透露，所以弟弟也沒有見到爺爺?shù)淖詈笠幻?。高考完后告知他的那一刻，爺爺已?jīng)被火化葬入公墓，他有些不知所措，呆坐在老家院子里許久……
高考結(jié)束后，媽媽才告訴我其實(shí)大伯早在幾天前就去世了。那個大伯是我奶奶的侄子，他家就離我家一百米，我總記得小時候他總愛帶著我們幾個小朋友圍在奶奶家火爐旁講故事，假期他總會帶著我們到他家的果樹上摘李子桃子。
那一刻是長大后第一次感受到親近的人離世所帶來的震撼。
幾個月后外公去世了，沒有疾病的折磨，走得很安詳。自此后的每一年，媽媽都說，她是沒爸媽的孩子了。
年前，我回老家探望奶奶，在爺爺曾經(jīng)住過的閣樓上翻到了許多舊照。二二年端午節(jié)前后，他在夜里凌晨走了。
我不記得他被病痛折磨折磨了多少個年頭，他走的時候八十二歲，可在我的記憶中，自打我小學(xué)六年級開始，他就一直被病痛纏身，幾經(jīng)崩潰。直到我上大三那年，他也沒有抵抗過疾病，很安詳?shù)刈吡恕?p> 記憶中他總是在院子里曬太陽，他坐在輪椅上掰著手指頭說：“今年七十五歲了。”他那么老，好像生來就是為了做我爺爺。他牽著我的手，我興高采烈地說以后長大了要給爺爺掙好多好多錢，帶他去大城市旅游。后來他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再也看不見我的成長。而我，至今也沒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火焰燃燒著，我給爺爺燒了好多好多錢。
每個假期回老家，我和姐姐弟弟都會悉心照顧爺爺?shù)钠鹁印Ｎ癸?，剪指甲，刮胡子，剃頭發(fā)，處理大小便，把他抱到輪椅上，即使他沒法說話也要和他喃喃幾句。我們都知道，也許哪一天他就真的會離開我們，手機(jī)里拍了很多他的照片視頻，想他的時候就翻出來看一看。
回老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爺爺奶奶家床鋪邊上，拉著爺爺?shù)氖謫査欠襁€記得我，因?yàn)槟X梗太多年，大多數(shù)時刻他的第一反應(yīng)很懵，隨后我告訴他我是他孫女小老二的時候他往往會掩面涕泣。
他離世的第二天，我才趕回家。第一時間我不敢踏入堂屋里，因?yàn)闋敔斁吞稍谀?，我不忍去看。吃完飯后我才慢慢走進(jìn)堂屋，奶奶在和姑媽大伯們坐在鋪滿屋子的稻草上，爺爺則是躺在冰冷漆黑的木板上。
我簌簌地流下眼淚，去握住他的手卻沒有一點(diǎn)溫度，嘴里不斷喊著爺爺，也沒有一點(diǎn)回應(yīng)，我才真切認(rèn)識到他真的走了。哥哥們在旁邊也泣不成聲。
去殯儀館火化的那一天，小雨一直下?；鸹那耙环昼娢覀冞M(jìn)去看了爺爺最后一眼，隨后不出兩個小時，他就被放進(jìn)了那四四方方小小的盒子里……
得知他離世的消息，那時我好像并沒有那么難過。反而再往后的很多時光里，看見他曾經(jīng)愛吃的食物、用過的物品，我的心頭一緊，鼻頭一酸，就不自覺地淚流滿面。
那一刻我才明白，失去親人最難過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他的每一刻。親人的離世不是一時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濕。
看了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后，我對死亡似乎沒有那么畏懼和悲傷了，
接受死亡，是我窮其一生也學(xué)不會的必修課。釋懷，會隨著時間淡忘在風(fēng)中，而思念才是最沉重的的回憶。
暴躁一只貓
沒有遺忘就沒有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