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劉昊有些吃驚地問周大林。
“剛到。”周大林告訴他，“這不吃了飯就來看你了。”
說著，他進了門，隔著柜臺，趴在劉昊對面，問他說：“生意怎么樣，挺好吧？”
“湊合吧?！眲㈥灰恍φf，緊接著問他，“你怎么樣，聽說你開工廠了？”
周大林也笑笑說：“早不開了?！?p> “怎么，不賺錢？”
“嗯，不好干?！?p> “那你現(xiàn)在干啥？”
“在省城，做點小生意?！?p> 劉昊就招招手，讓他坐到柜臺里面來。
待他進來了，這才說：“我怎么聽小超說，你生意不錯，你妹妹也一直跟著你混呢？”
周大林沒有否認。
小超也是他幾個哥們兒之一，在城里住，認識周曉琳和張衛(wèi)東。
“她跟著我，總比在城里給人家端盤子強吧？”
劉昊就看看他，笑嘻嘻地說：“能在省城站住腳，還能管著妹妹，說明你小子混的絕對不差。”
說到這里，就問他：“哎，配手機了沒有？”
周大林回答說：“沒有，就一個小靈通。”
“這不就是手機嘛?！眲㈥痪驼f，“也不知道把號碼告訴我，出去了就不聯(lián)系了。你還真想學王吉昌，發(fā)達了就不認窮哥們兒，把咱們這從小的哥們兒情義，給斷了啊？”
周大林連忙否認說：“哪能呢？我就是不知道你手機號，沒法跟你聯(lián)系?！?p> 劉昊說的那個王吉昌，也是他們從小的哥們兒。幾年前，托了家里親戚的關(guān)系，調(diào)到城里做城管去了，后來做了隊長，漸漸地就不和他們這些窮哥們兒來往了。
周大林只有個小靈通，說明他混的一般，也就比在廠里干活強。
九九年的時候，廠里干活的工人，有傳呼機的都很少，別說小靈通了。
說著話，兩個人互換了電話號碼。
然后，劉昊就開始給在廠里的幾個兄弟打電話，約他們晚上一起出來。酒館，他訂，費用，他出。
能為朋友做到這一步，也就不錯了。而剩下那幾個哥們兒，也都答應(yīng)下班就過來。
答應(yīng)過來相聚，說明大家都沒忘了他周大林，還拿他當哥們兒，他也就知足了。
晚上這頓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劉昊破費，那樣做就對不起朋友了。
“要不，晚上這頓還是算我的吧？”他就和劉昊商量，“咱們找個好一些的館子，好好熱鬧一下?！?p> “這是什么話？”劉昊就不高興說，“遠來是客。到我的一畝三分地上了，讓你花錢，這不是罵我呢嗎？”
兩個人說著話的功夫，弟兄們就陸陸續(xù)續(xù)下班過來了。
九十年代末的兵工廠，基本就處于停產(chǎn)狀態(tài)，沒有軍品，更沒有民品。工人們上班，就是混日子，有時候?qū)嵲诓幌肴?，一個禮拜不去上班，只要不是干活了找不著，誰也不會注意你來了還是沒來。
不到四點，兄弟們就都到齊了。大家見著周大林，還是很親，擁抱一下，或者互相來兩拳，開幾句玩笑。
這種氛圍，還的確挺感人的，連周大林都有些動情。
可是他心里明白，和這些人在一塊，也就吃吃喝喝行，真要用他們干事，牽扯到利益，朋友就做不成了。還是摟著點，裝個窮人好，省的麻煩。
看看都到了，劉昊就打電話讓媳婦過來替他，然后領(lǐng)著大家伙兒出門，到馬路上等出租車，準備去城里。
在弟兄們眼里，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相當不錯了，指望這個小藥店，每年弄個幾萬塊，兩口子都不用上班，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那個叫小超的住在城里，沒上班。劉昊就直接打發(fā)他先去找個酒館，訂好了房間等著他們過去。
八個人，塞到一輛面包出租車里，十幾分鐘的工夫，就到了城里。
小超已經(jīng)在酒館訂好的房間里等著了，看劉昊帶著大家進來，就先找周大林，和他抱了一下，松開了笑著說：“行啊，大林，發(fā)財了就把弟兄們忘了，也不來看看我們，提攜提攜我們兄弟幾個?！?p> 周大林就客氣說：“發(fā)什么財啊，勉強糊口而已。”
小超就不高興了，喊著說：“得了吧你，弟兄們又不借你錢，用的著嗎？小轎車都開上了，還哭窮呢？”
小超和周曉琳婆婆家住的不遠。
不用問，周曉琳這死丫頭，開了他的車回去，在自己家連待都沒待，直接就跑婆婆家臭顯擺去了，要不然不會被小超看見。
小超這么一喊，其他幾個也就聽見了。
劉昊聲音就有些酸酸地問他：“大林，你都買車了？”
周大林就有些尷尬，干笑笑，解釋說：“這省城里吧，做生意沒有個車，人家會瞧不起你，不和你做。我這也是給逼的，傾家蕩產(chǎn)弄那么一輛，就是撐個門面?！?p> 另一個哥們兒趙子斌就問小超：“你咋知道大林買車了，你看見了？”
小超說：“我當然看見了。今下午，他妹妹曉琳開著他的車回她婆家，就停我們家胡同口那兒了。曉琳下車，我都沒認出她來。我滴個媽，穿的那叫一個洋氣，貂皮大衣，長筒皮靴，穿金戴銀的，還戴著個大墨鏡。她要不主動跟我打招呼，我還以為來了港臺明星了呢！”
說到這里，他就轉(zhuǎn)頭說周大林：“別跟哥們兒裝窮。放心，哥們兒就是要飯，也要不到你門上。你小子是真不夠意思，發(fā)財就說發(fā)財了，用得著藏著掖著嗎？”
周大林就一臉真誠說：“我發(fā)什么財啊？曉琳你還不知道嘛，她就好臭顯擺，掙一塊敢說掙一百。她剛下崗那會兒，去給人家端盤子，我問她一天能掙多少錢？她愣是告訴我，一天掙二十。后來我一打聽，一天八塊。”
“拉倒吧?！毙〕黠@不信?！拔覇枙粤樟?，她說你在省城開了個大公司，一月掙好幾萬呢！”
“你聽她瞎吹?！敝艽罅志头洲q說，“我就在一家小區(qū)里弄了個家政服務(wù)部，給人家小區(qū)里送送奶，有懶得出來買飯的，我給人家買了送過去。你想想，就這么個生意，一天能弄幾塊錢？當然了，比在廠里上班強一些，可比起劉昊來，我那就差的遠了。”
他這么一說，大家就把他想象成城里早上騎著三輪摩托，給人家送奶的了。
的確，這生意除了比上班自由一些，也掙不了幾個錢。省城可能掙的多一些，撐死也就比上班好點。
從這一點上分析，周大林并沒有撒謊。
“不對呀，”小超就捯過悶兒來說：“你不掙錢，怎么買得起車？連你妹妹都穿那么闊氣，那像不掙錢??？”
周大林就苦笑說：“車是貸款買的，得月月還貸款啊。省城人有錢啊，你在小區(qū)里開門店，要沒個車，人家根本瞧不上你，連你的門都不登啊。曉琳掙那點錢啊，都花自己身上了。平時吃我的，房租都是我交，她攢下錢來打扮自己，就為回來臭顯擺，唯恐別人看她下崗了，沒工作，瞧不起她唄?！?p> “你在省城租房住??？”
“廢話，我買得起房嗎我？”
周大忽悠三兩句話，就把弟兄幾個給忽悠住了，這本事絕不是蓋的。
接下來，大家入座，等著上菜，就沒人怪罪他裝窮了。
“大林，省城里做門店生意的，也都有車??？”
“啊。差不多吧？省城比咱們這里發(fā)展快，相對能先進個七八年吧？也不是做門店的都得有車。本地做門店的，門店都是自己的，房租首先不用交，相對富裕一些，買個車不費力。
可本地人懶，都是把門店租出去，吃租金。像我那么個不大不小的門店，一年就得給本地房東交兩萬多的租金，掙這點錢，都是給人家掙的。
所以啊，省城里開門店的，都是外地人，特別是南方人多一些。外地人本身就容易受本地人欺負，沒車人家瞧不起，不更欺負咱嗎？大家差不多都跟我這樣，買了車來就為撐門面。平時不敢開，花不起油錢，只有回家了才開開，回來臭顯擺唄。
本來我不想開車回來的，曉琳這死丫頭，怕人家瞧不起她，非得央求著我開車回來，我也是沒辦法?！?p> 周大林嘴里說著他妹妹，心里也恨著她。心說你個死丫頭，一再囑咐你做人要內(nèi)斂，財不外露，這可倒好，直接開車出去臭顯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這時候，劉昊就問：“大林，你買了個什么車?。俊?p> 周大林順口說：“上海大眾出的，便宜車，七八萬塊錢。估計緊緊手，得還個五六年貸款?！?p> “還不如桑塔納2000?。俊庇腥司蛦?。
“不如，不如。”周大林就說，“我買個最便宜的，普桑?！?p> 劉昊就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就自然了。
七八萬還得還五六年，一年頂多也就還一萬多，收入還真不如他。不過，比一般上班族可強多了。
周大林暗暗舒一口氣。
幸虧這幫兄弟除了懂摩托車，對汽車現(xiàn)在還很陌生。要是小超當時認出那是輛帕薩特，并且知道帕薩特現(xiàn)在的價格，他想裝窮都裝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