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興長驅(qū)直入,將另外幾人甩在身后,徑直走到人群中間,來到舒義海與李元生的面前,摘掉墨鏡,摸摸光腦門,說道:"二位不認識我不要緊,我可以陪你們玩兩桿,交個朋友。"舒義海和李元生轉而望向余味。羅興提高嗓門,說道:"這三位,我們都是老熟人了,倒是你們有些眼生。"舒李二人分別介紹了自己,同時,也察覺出飄浮在空氣里的怪異氣氛。
余味、歐陽煙云、雷小海三人站立不動,不知羅興要生什么幺蛾子,冷眼以待。羅興向余味這邊走過來,大刺咧咧地說道:"不介意我和你們的朋友聊聊吧?不過,我和他們也成為了朋友,就在剛剛。"說完,哈哈一笑,聲音轉成尖細,張揚地說道:"和你們打聲招呼,謝謝你們讓我蹲班房,他日不出意外的話,必當雙倍奉還。"又是哈哈一笑,笑聲戛然而止。歐陽煙云忍不住罵道:"就是個神經(jīng)病。"雷小海也罵道:"人五人六,跳梁小丑。"羅興走幾步,回過頭,拉長脖子,伸手點了幾下,說道:"你們還是太調(diào)皮了。"語氣神氣活現(xiàn),讓人厭惡至極。
三人在東首談了約半盞茶的功夫,就傳來舒、李二人爽朗的笑聲。三人又握了手,羅興這才在幾名大漢的前呼后擁下?lián)P長而去。
離開時,還不忘對余味說道:"不要太調(diào)皮哦?。⒂辔吨皇堑芍?,懶得和他對話,和這種人講半句,都是多余。
舒、李二人喜不自勝,還目送羅興一眾離去,才忙不迭地過來,問道:"這個羅興何許人也?他也有興趣投資,出這個數(shù)。"伸出兩手指,在余味眼前晃了晃了。雷小海沒好氣地說道:"不枉此行,收獲頗豐啊。"舒義海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全托你們的福,彼此也不熟絡,他的資金我不一定收。"話到這份上,眾人心里明鏡似的,只要羅興肯出兩億,他一定照單全收,剩下的事就是坐下來談談條件而已。他說這話,形同騙鬼。
余味據(jù)實而言:"這個人就是一地方惡霸,背后有靠山,和我們有過過結。如果你們要和他合作,我勸你們還得三思而后行。當然,你們有選擇的自由,我只是奉勸兩句而已。另外,我得撤資。"李元生急了,畢竟羅興這個人不大了解,他的款子是個未知數(shù),沒兌現(xiàn)就是虛數(shù),余味這頭為大,又是老關系戶,說道:"余總,你看這樣行不行?羅總那邊我們不接,你們?nèi)绻幌肴牍桑龆嗌?,我都照點數(shù)的紅利給你們。怎么說,我們都是老相識了,自己人當然要幫襯自己人,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歐陽煙云笑道:"還算說了句人話,假設劃1個整數(shù)的款子給你,相信能解解燃眉之急吧?"舒義海笑逐言開,說道:"當然,當然。晚上把合同簽了。"余味還有些不放心,說道:"希望你們能遵守約定。"李元生以篤定的語氣,說道:"絕不跟羅興合作。"
被羅興一通亂攪,想試試手生了沒有,提起桿,余味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打的欲望了。于是,讓歐陽煙云陪李元生先玩兩桿,自己和舒義海,雷小海一旁觀戰(zhàn),順便閑聊合作的細節(jié)。余味言明所投資款項兩年后可自行撤資,本金逾期不予,追加違約金。舒義海現(xiàn)在騎虎難下,正等著錢救急,該抵壓的都抵壓給銀行了,銀行貸款目前行不通,自然也就答應了。
三人不覺走出二里地,轉而往回走。歐陽煙云和李元生切磋球技,李元生從桿數(shù)上已凈勝,顯然更勝一籌。余味一時技癢,上場要一較高下。這時,電話鈴聲響起,一串音符雀躍,來電的是葉千紅,對方說了幾句話,抽泣聲加重,方聽出來她哭了。余味心一驚,問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嗎?"葉千紅半天才停止抽泣,央求道:"你過來陪陪我好嗎?"
葉千紅除了藍灣別墅區(qū)一處物業(yè)外,又秘密在未央之城置了一份產(chǎn)業(yè)。別看名字起得大氣,和藍灣別墅比起來,這里的樓盤簡直是平價房,堪比白菜價。來來往往的都是普通人,像她這種身價的人,住在這里,好比大隱隱于市,有躲起來的嫌疑,不易讓人找得到。就現(xiàn)在而言,知道她住在這里的,也僅有自己和余味兩人。每每遇到傷心事,她要么一個人深夜去海邊,要么躲在這里,像只貓一樣踡起來,縮在角落里。不開窗,不開燈,不吃不喝,不見陽光,不見人,不言不語,安靜地流淚??梢?,她受到的傷害,遠比能去海邊走走時受的傷害要大。寧愿足不出戶,閉門剝落身上的傷口,那種撕叫不出來的疼痛,該有多么折磨人呢?
余味向舒、李二人告了一聲罪,便按照葉千紅發(fā)的地理位置趕過去。到了地方,天已擦黑。她住在八樓,來到門外,余味按了門鈴。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團紅影撲進懷里,緊緊抱住他。任他怎么掙扎,葉千紅也不放手,反而勒得更緊。余味試圖去扳開她的手,她反而躲進他懷里,扎得更深。
她一遍又一遍,急促地說:"求求你,讓我好好抱抱你。我愛你。我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愛上了你。你給了我活的希望。"說著,用唇去搜索他的唇。親吻到余味的臉頰,余味嚇了一跳,才從她懷里掙脫出來。心"卟卟"地狂跳,他腦袋里跳出一連串的名字:白晚晚,白晚晚……
余味喘了一口氣,說道:"冷靜下,我們冷靜下。"葉千紅本能地退到后面,又蹲在墻角,縮成一團,全身戰(zhàn)戰(zhàn)栗栗,兩眼無神,瞳孔放大,眼神飄忽在地上;頭發(fā)凜亂,神情恍惚。這哪里還是那個風華絕代,明艷無儔的葉千紅。
更讓人震驚的是,除了面部、她的頸部、胳膊、大腿,青一塊紫一塊,到處都是烏青色。估計全身上下無一片完整。余味看了心不禁一顫,問道:"誰下的手?誰下這么重的手?"葉千紅稍稍平靜,說道:"什么都不要問,陪陪我,陪陪我就好,我害怕,不要留我一個人,我不要一個人呆在房間。"
余味見葉千紅滿身傷痕,心泣如血,有許多疑惑要問,似乎問了一時也得不到答案,便不再相逼。就算葉千紅不說,余味同樣能感受到她的愛意。就算做不成愛人,做不得情人,單從一個好朋友的身份出發(fā),也按捺不住心內(nèi)的憐憫和憤怒。要送她去醫(yī)院,葉千紅斷然拒絕。她憂郁地看了余味一眼,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像衰敗的紅花上沾著一丁點的陽光。她想緊緊抱住余味,或者讓余味緊緊地抱著自己。余味一時方寸大亂。而這個時候,一個懷抱等于一份依靠;葉千紅想要,余味卻不能給。余味深深確定,這個世界上,最不能又最不想負的人,就是白晚晚。如果連最愛的人都負了,也不太可能那么愛自己了。因此,對葉千紅,只能理智相對,逾不得半寸半分。
過了好一會兒,葉千紅恢復心智,從墻角站起來,無力地說道:"可以不去醫(yī)院的,家里有急救箱。你去我臥室的梳妝臺,靠右手邊最下面的柜子拿出來就是了。"余味說道:"好的。"依言找到一個急救箱,拿出醫(yī)用酒精和棉簽,幫她清洗烏青處。有的地方已經(jīng)破皮了,酒精點上去,一定很痛,她卻依然有些木然地坐著,眉頭都沒皺下。間或拿眼睛盯著余味,眼里愛意橫流,嘴角不覺帶笑。這樣靜靜地看著余味,心里好滿足。葉千紅心里有個聲音對著山谷大喊,能聽到回聲似的,聲音回蕩:"余味,余味,你屬于我該多好!哪怕一天也好!哪怕一個小時也好!"聲音逐漸減小,變成呢喃細語語,說道:"我要抱你,我要親你,我要好好和你說說話。我要做頓飯給你吃,我要洗你吃過的碗,掃你走過的地,睡你睡過的床。你呼吸的地方有我,我呼吸的地方有你。"等意識到只是幻覺,頓時,一腔熱血驟冷,滿腹悲涼之意,由內(nèi)而外地寒徹骨肉。落漠之情,溢于言表,不勝唏噓之感,難以抒遣。以致處身何處,所說何言,所思何事,愰惚間都成了概數(shù)。再也猜不到,再也說不出,再也想不起。一時,竟然迷糊了,得了癔癥一般,分不清自己是在現(xiàn)實還是在虛幻的世界活著,看到的是真還是假?
余味看她有點反常,呼吸急促起來,連忙拍她后背。窩著掌心連拍了數(shù)十下,她一下子哭了出來。原來,她剛才如同做了個噩夢一般,又遭人歐打,情緒低落到了谷底。徒然見到余味,像見到了救星,又深切體會到愛而不得的痛苦,在兩種至熱至寒的情緒拉扯下,再也經(jīng)受不住,墜入深淵。在這個可怕的夢境里,余味被幾頭餓狼拖走,滿地的鮮血淋在雪地里。她拼命想去救余味,可是自己的雙腿發(fā)沉,像被什么壓住了一樣。她好恨,好恨啊,余味被越拉越遠,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么都做不了。她就拿起身邊的石頭用力砸自己的雙腿,見血了,又見了骨頭。這時,余味連續(xù)拍她的后背,輕一下重一下,終于,最后一下,將她拍醒,哭出聲來,止住了渾噩之勢,回到現(xiàn)實中來,清醒過來。
兩人面對面蹲著。葉千紅拉著余味的手站起來,去衛(wèi)生間收拾了一下,再出來,人也精神點了。她凄美一笑,說道:"我好餓,我想吃東西。"
余味深知她第一要緊的是自己的外貌和儀容,她第一時間在意這個,就代表情緒好了一些,雖然如此,出去吃飯肯定不合時宜,問道:"叫外賣怎么樣?你要吃什么?"葉千紅說道:"只要吃得飽的東西,你陪我就行。不如你到樓下超市,買點肉面雞蛋青菜煮面我吃。"余味倒沒想到她要吃這個,說道:"我下的面很難吃。"葉千紅問道:"會在面里下毒么?"余味沒聽清,問道:"什么?"葉千紅笑道:"就算下毒我也吃。"葉千紅這一笑,肌肉抖動的面積擴大,頓覺渾身又酸又痛。這一痛,也算基本緩過來了。余味這才稍稍放心,獨自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