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檸、隋菲菲、楊蓓蓓、關關陪白晚晚聊了一下午,原本說好去外面吃飯,臨時各自有事,聚不齊,便走了。她們走了一會兒,何以來了。柳如絮留了下來了,一面陪白晚晚,一面等白光下班。
宋曉梅建議三人出去吃,老是窩在家里怕是要窩出毛病,順便走一走散散心,余小味放在家里就行了。白晚晚進廚房掂掂勺,秤了秤炒鍋的重量,試試順不順手,說道:“家里吃就好了,我炒兩菜,一起喝兩盅?!彼螘悦范⒅淄硗矶嗽敯胩?,見她臉上烏云盡散,面色紅潤,伸直食指戳了戳她額頭,說道:“死丫頭,擔心死我了……”話到一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徑直將白晚晚往外推,說道:“你是會炒菜還是會煮飯?”白晚晚說道:“學一下嘛?!彼螘悦氛f道:“以前不學,現(xiàn)在臨時抱佛腳。”白晚晚笑道:“不是你攔著不讓我學嗎?”宋曉梅笑道:“是,都怨我太寵你,現(xiàn)在見天氣我?!卑淄硗碚f道:“我不是你的小棉襖嗎?”宋曉梅往廚房外面喊道:“老白,白天成!”白天成過來問道:“什么吩咐?”宋曉梅指著白天成說道:“你是他的小棉襖。你爺倆是一家人,我是外人?!卑滋斐梢荒樏H唬f道:“晚晚,你做證,我沒惹你媽吧?”宋曉梅連推帶搡,將白晚晚請了出去,白天成一腳邁開,一把被拽住,留了下來,幫忙打下手。
正說話間,門外有人大叫一聲:“親家,有客人到訪,出來迎客。”聽聲音像是余凡是,白天成出來一看,果然,顧四姑后面跟著一人正是余凡是。余小味這會在跟何以、柳如絮玩滾彈珠游戲,陡然見了奶奶和爺爺,欣喜若狂。小孩子原本天性爛漫,不加演飾,自然之情流露出來,直把顧四姑和余凡是高興得什么似的。這些天,余小味沒把顧四姑和余凡是念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整天追問為什么不見爸爸,爸爸怎么還不來接我回家。來白家的第一天,宋曉梅夜里想帶他在身邊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余小味壓根不買帳,眼巴巴地守著門口等奶奶。最后,白晚晚假以言色,著意安頓,才將他抱上床一拍接一拍拍他胸脯,哄他入眠。一連鬧了幾夜,最近才見好轉。這時,分別數(shù)日,爺爺奶奶突然出現(xiàn),喜色溢于言表,何況在家里一直由奶奶一把手扶帶,這份親情分外濃郁,眷戀之情更是孩童天性使然。小孩尚如此,何況大人呢?爺孫相見,分外親熱。
白晚晚見到公婆二人也是分外親近,忙端茶遞水,叫了聲“爸、媽?!绷缧鹾秃我愿蛘泻?。再說,顧四姑和余凡是在家嘴皮都磨破了,催促余味誠懇道歉,趕緊想辦法接晚晚和小孫子回來。余味失魂落魄,渾然不知應對,口頭上答應,遲遲不見實際行動。兩老口見事已至此,不能太逼迫余味,只得親自出面,先探探晚晚的口風。深知這件事因余味而起,犯錯在先,晚晚再大度,也需要時間緩一緩。但見白晚晚的態(tài)度親熱坦誠,還如從前一般,老兩口對望一眼,均覺心安。
白晚晚從冰箱拿些肉食化凍,再叫了幾個熟食外賣。柳如絮和何以一起過來幫襯,攜六人之力,拾掇一頓飯菜得心應手。過得一會兒,白光回來了,一眾圍著桌子坐下來準備開飯。余小味被安置在宋曉梅身邊坐下,他嘰嘰呱呱地說話,直接從椅子上站起來表示抗議,顯是不滿意座次安排,非要和顧四姑坐在一起。宋曉梅說道:“奶奶來了,姥姥就不親了?!卑淄硗肀阋雷阌嘈∥叮瑢⑺麖囊巫由媳聛矸诺降厣?,余小味得以解放,手舞足蹈,樂滋滋地跑到顧四姑身邊,直往她懷里鉆,仰頭嘟嘴要親她面頰。顧四姑低了頭,余小味親了一口,并叫了聲“奶奶”,場面極其溫馨。
自親家進門,白天成親和有加,禮數(shù)周道,宋曉梅一心要為晚晚出氣,刺芒所向,言語大有出挑,蓄意向余凡是和顧四姑發(fā)難之勢。白天成朝宋曉梅使了幾次眼色,宋曉梅依然置若罔聞,不斷尋釁,心想:女兒在家寶貝一樣,憑什么嫁到你們家,要受如此待遇,氣算在余味頭上,既然你們來了,出在你們做父母的身上,應當應份,你們也沒什么好見怪的。
余凡是虛心聽教,做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實屬平生第一次所見。來之前,顧四姑囑咐再三,余凡是作過保證,顯然做好受一頓奚落的準備。余凡是不出聲,顧四姑更不答話。白晚晚聽不下去了,一抬頭,兩道光芒射向宋曉梅,說道:“媽!吃飯呢?”宋曉梅這才收聲住嘴,不往下說下去。不過,這頓飯吃得沉悶至極、索然無味,只能草草了事。白余兩家各有糾結,柳如絮和何以是外人,不便插話,剩一個白光憨頭憨腦,時不時冒出一兩句不知輕重的話,顯得不倫不類。白天成出來訓教,說道:“長輩說話,不要亂插嘴!”聲音輕,語氣堅決。白光最近吃營養(yǎng)配餐,繼續(xù)扒拉飯粒,筷子在一盤水煮蔬菜里翻揀,全不為意。余凡是卻很看重這點,說道:“能一心幫自己姐姐出頭,說明他把親情看得很重?!卑坠饴犛喾彩沁@么說,才老實起來,不再由性子造次。
吃了飯,白晚晚、柳如絮、何以負責收洗,顧四姑和宋曉梅坐到一處拉家常。先說余小味長高變重了,如何乖巧聰明云云,漸漸聊到正題上,宋曉梅抱怨一堆,語氣激烈,顧四姑性情溫和,加之上門求和,不免一味避讓,一邊數(shù)落余味的不是,一邊為余味求情。白晚晚看在眼里,湊過來顧左右而言他,替婆婆公公解圍。宋曉梅在家獨獨顧忌這個寶貝女兒,每次正面交鋒,次次落下風,久而久之,形成一個條件反射區(qū),對她有所忌憚,就輕易不去觸這個“刺頭”。果然,白晚晚一來,宋曉梅有所收斂,不再大放厥詞,等得一會,便起身對顧四姑說道:“親家,我去切點水果給你吃?!卑淄硗韺︻櫵墓脮囊恍?,說道:“我這個救兵來得及時吧?”顧四姑微笑著小聲說道:“估計就你能治得了你媽,其實治不治的,那是愛你,維護你?!卑淄硗碚f道:“我一治一個準,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如果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媽,可不許你往心里去?!卑淄硗硖幪幘S護顧四姑,顧四姑看在眼里,心想:就是你對我發(fā)個脾氣,我也沒什么意見,心里反而好受些。我們娘倆的情份就是我沒生你,別的情份只多不少,又怎會生氣呢?抓起白晚晚的雙手,說道:“你知道我們娘倆投緣,你不在家,家里冷冷清清,一點模樣氣兒也沒有。余味每天也不愛說話,也不怎么吃東西,整天呆頭呆腦的,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前天出門,頭撞在門框上彈回來,狠勁撞了一下,流了很多血,問他痛不痛,他說不痛,他只說麻了,全身上下麻了。這個狀態(tài)下去不是個事。你在娘家住幾天,覺著合適的時候我讓余味接你回家。我替余味向你賠不是,都是他的錯?!卑淄硗砺犝f余味受傷了,頭皮先一麻,滿腦子是他撞上后流血的畫面,顧四姑后面說什么,她充耳不聞,騰地站起來,說道:“媽,走,我們回家?!?p> 宋曉梅切好水果出來,見白晚晚動身出門,問道:“晚晚,干嘛去?”白晚晚說道:“回家。”宋曉梅隨手放了果盤,一把拽住她,說道:“你今天要出這個門,當我沒有你這個女兒?!卑淄硗韮赡_往外拔,說道:“你放手?!彼螘悦氛f道:“你要走,從我身上踩過去”白晚晚說道:“你除了威脅人外,還有新鮮招嗎?”兩人爭執(zhí)不下,白天成擔心鬧下去,于兩家人臉面不大好看,試圖勸解兩句,被宋曉梅斷喝一聲,旋爾偃旗息鼓。宋曉梅找顧四姑評理,說道:“你兒子在外頭找女人,這么多天不露頭,我要放晚晚這么回家了,有沒有這個道理?以后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怎么辦?”白光幫腔道:“我贊同我媽的觀點,我姐目前就繼續(xù)在這兒住著,什么時候余味理清楚了,什么時候我姐再回家。不要等我姐回家,外面雜七雜八的人牽牽扯扯,藕斷絲連,回家還是受氣,有什么意義?這兒傷口還沒合上,那兒再添一道新傷。”柳如絮朝白光使眼色,他正處勁頭上,全然沒瞧見。余凡是咳嗽兩聲,等幾種聲音平息下來,才說道:“看這樣行不行,親家?問題總要解決,晚晚在娘家再住幾天,我讓余味自己來接晚晚娘倆,到時候,余味會給你們一個交代。不要說余味欺負晚晚,你們不答應,我們也不答應?!卑滋斐烧f道:“這樣最好,這樣最好?!?p> 在拉扯過程中,白晚晚手腕被宋曉梅拉了一下,錯落中清脆的一聲響。宋曉梅趕緊松了手,還沒等她詢問,白晚晚回頭往房間里走。余小味以為白晚晚挨了打,嚇得像只小驚鹿,一顛一顛地跑到白晚晚身邊,細聲細氣地叫“媽媽”,看了看宋曉梅,叫道:“姥姥討厭,姥姥討厭?!彼螘悦反羧裟倦u,欲哭無淚,想哭斷斷不敢哭出來,一大屋子人一雙雙眼睛,少不得生生強持著。然而,悲從心來,身上像陡然被抽走了一股力,虛弱無骨,虛脫一般。心里掛念是否別傷晚晚的手腕,少不得打起精神,說道:“小絮、何以,快去看看有沒有傷著手?”
顧四姑放心不下白晚晚,一起進房察看。柳如絮精通搏擊之術,又是一名醫(yī)生,對經(jīng)絡、骨胳、脫臼此等門徑有豐富的“望聞問切”之行醫(yī)經(jīng)驗。她先詢問基本情況,才輕輕抬起白晚晚的手膊,另一手托住手掌,上下左右翻看,見并無浮腫、包塊,只是皮膚上留有紅色勒痕,再慢轉手腕,一手從下往上托住手肘,四下活動,先慢后快,快速往前一帶,白晚晚神色泰然,據(jù)柳如絮判斷,并無大礙,可能宋曉梅在和她拉扯的過程中,用力失當,拉動了手腕關節(jié)處,發(fā)出一聲空響。柳如絮說:“還是不能大意,明天和我一起去醫(yī)院作個檢查,進一步確認是否傷到筋絡。”白晚晚拿筆捏筷子的都是右手,傷了右手,對一個設計師來說,恐多有不便。宋曉梅先前站在幾人外圍,柳如絮一說,倒將她嚇了一大跳,一時悔恨交加,淚水奪眶而出,攏上前,說道:“明天媽陪你去?!卑淄硗砣崧曊f道:“好的,媽媽,對不起!我先不回去,你別著急,別上火。”宋曉梅抹了一把淚,說道:“娘倆有誰對不起誰,下次不準說這話?!卑淄硗碚f道:“以后我們都不準急脾氣了?!彼螘悦伏c頭說好,背轉過身去。何以悄悄將紙巾遞給她。
余凡是和顧四姑臨別前,惹起一場風波,多少有些尷尬,言明先回去。余小味不舍顧四姑,他的意思很明顯,要么顧四姑留下,要么拉上媽媽,和爺爺奶奶一起回家。他兩眼炯炯有神,問道:“爸爸不想我嗎?爸爸不來看我,我回家找他?!焙⑼儤阒猓柡瑵鉂庥H情,說得白晚晚鼻子一酸。然而,剛才答應了媽媽,就是現(xiàn)在想走也回不了家了。只好慢慢哄轉,送余凡是和顧四姑一直送到樓下,出了前門的彎道,白晚晚嘗試吸引余小味的注意力,引他到一邊,好讓余凡是和顧四姑上車。估計余小味分得清形勢,嘴上表達不出來,立即躲到顧四姑身后,說什么也不出來。白光突然跑來,說道:“小外甥,對不住了,我來蠻的了。”抱起余小味,放在肩上,扛起來就跑。跑了很遠,猶聽到余小味的哭喊聲,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驚天動地,哭得眾人惻隱不忍,哭得大家頓然失語,汗顏無地。心里均是一個意思:大人之錯,小孩何錯之有?大人之錯,承嫁給一個小孩,大人豈不是錯上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