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吳介回過頭去看駱芳英的時候,纖細(xì)的身影已經(jīng)拎著幾個碗盆走進(jìn)灶房了,只有白色的裙角一閃而過。
灶房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吳介看到她正吃力地捏著從水缸里撈水用的木瓢,將冷水澆在沾滿污漬的餐具上——蔥花似的手好似柳絮,弓著的腰像被風(fēng)壓彎的蘆葦桿。
駱芳英突然發(fā)現(xiàn)木瓢沒再拽著自己的手,腰上的酸痛也減輕了,耳邊響起熟悉的男音:
“怎么今天是你來清掃灶房的?”吳介一只手托住木瓢的底部,另一只手則拉住她的腰。駱芳英騰出手來將垂下來的發(fā)絲理順,掛到耳后,臉頰終于不再被發(fā)梢刮得發(fā)癢,就是變得有些燙。
“你沒回家的這些天我們都很急,一開始還以為是你需要多供職,來不及回家通知,可前天早上你還是沒回來。娘就告訴我可能出事了,她外出打聽,說有好幾家在詔獄值班的人都沒回來——我當(dāng)時不信,不僅跟她吵了一架,還偷跑了出去,結(jié)果出門不遠(yuǎn)就碰上了……碰上了劉野家的耗子?!?p> 吳介拍了拍她的肩,劉野是‘聞汀巷’有名的無賴,生出的兩個孩子還沒完全長大也跟著成了潑皮,“好在他們還是小孩,氣力不大,只會裝腔作勢,娘趕過來就把他們趕跑了——這些天她很辛苦,既要找你,又要照顧我?!瘪樂加⒌穆曇魸u漸低迷起來,隱隱透著啜泣。
“小英,等我領(lǐng)了魏大人的俸祿,帶著你和師娘在內(nèi)城買塊地皮,到時我一定讓你能不再碰到這種事?!眳墙檩p輕碰了駱芳英黑發(fā)中央的銀鈴,銀色繡球里的鈴鐺晃了晃,聲音遲鈍而怯弱。
木瓢翻了,隨著傾倒的水掉落,圓滾滾的瓢底像極了朝天的魚肚,疊起的碗盆被沉重的水和瓢砸散,發(fā)出了石碎般的悶哼。
“哪種事?”駱芳英猛地回過頭,雙眼布滿水汽,卻沒有絲毫含糊,尖俏的鼻尖快要頂?shù)絽墙榱恕乱庾R后退——“做閹黨的走狗?差點被他們害的沒命了,卻還要做他們的爪牙,然后去傷害更多人?!?p> 吳介驚恐地看著她的臉頰,心虛地安慰駱芳英,“不,不是,我只能算個眼線,我不會像刀客一樣去獨斷別人的生死的?!?p> 我是個眼線,我只是個眼線,我只是眼線而已——謊言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填補著吳介的無所適從。
他慢慢鎮(zhèn)定下來,嘗試直視駱芳英:“我答應(yīng)過師父,不再踏入這行的,除非為了保命,我不會先出刀傷人的——小英,我知道你先前就反對我跟閹黨扯上關(guān)系,可這個世道,哪怕江湖上的武士行俠,亦要選站在誰的屋檐下——原諒我,我也不想跟閹黨,跟什么魏忌良有任何瓜葛,可我得對這個家負(fù)責(zé),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們需要有人遮風(fēng)擋雨的時候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樣叫我如何面對師父。”
“這個院子的菜地總有一天會栽滿花,春分了便開桃花,夏至就開白蓮,秋水岸邊一片金黃,冬來會有梅花朵朵,到時候,我們就一起賞花……”吳介越說越激昂,他還有好多話沒講完。
駱芳英怔怔地看著他,低下頭洗碗。
爭鬧戛然而止,氣氛凝滯,像水漏尖上吊著的水珠,遲遲不肯入水。
吳介上去幫忙,二人沉默著打理灶臺,直到所有東西都清洗干凈了,駱芳英也沒開口。
在柜子里擺好最后一個碗,拉上木栓,駱芳英扭頭白了吳介一眼,“明天去向黃嬸道個歉,你回來的時候快把她掐死了?!?p> “黃嬸,掐死了?”吳介神情困惑。
駱芳英詫異地盯著他,“你忘記了?你下午時回來穿著很臟的袍子,人像是在山里呆了數(shù)月,眼神也很嚇人,最后還捏住黃嬸脖子不放?!?p> 吳介訕訕道:“記起來了,那個時候我餓昏了,神志有些不清,見有人擋在家門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