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樓下一人,修長身形,玄色長衫,眉角上揚,通身是英氣逼人的氣勢,但那英氣卻又恰到好處,不讓人生出疏離防備之心。
跌宕昭彰,汪洋自恣,此刻踏階而來。
赫連歡不自覺握緊長鞭,心神一震,細細打量著眼前的人物,頭腦飛快轉(zhuǎn)動,將這北城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都過了個遍,卻沒有眼前這人的絲毫印象。
此時的宇文懿攥緊了茶杯,他自從進了這萬春園就沒有說過自己的身份,就連赫連歡也只稱他是“貴人”,那么眼前此人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從帝都到北城府,一路驚險異常,因此牢牢地鎖了消息,知曉此事的便只有北城府定北侯了。也正因此他才一準兒猜出來赫連歡的身份。
而今此人,竟然輕而易舉地說出他身份,他……到底是誰?
赫連歡挑了挑眉,將手中的鞭子倏爾收回,緊緊抓在手上,一個晃神兒間竄到他身邊,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沒有沒有,這不是說著玩笑話嗎?敢問公子哪位?我瞧著公子也是儀態(tài)非凡,難道是從京城來的嗎?”
一邊兒說一邊兒朝那人慢慢靠近,手中的鞭子也離那人越來越近。
那人似有所知,不動聲色地側(cè)了身,對赫連歡道:“哼,你不知我來處,我卻知你這潑皮的小郡主?!?p> 說著衣袖生風,將赫連歡甩開,又一個反手,將她手中的鞭子奪了過來,連帶著她的衣袖被扯出一道不長不短的口子。
赫連歡一個踉蹌,正摔在宇文懿身前。
他連忙伸手要扶,卻見赫連歡一個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宇文懿身側(cè)。
她忽然表情夸張地瞪著那人,然后又恍然間想起什么似的,半羞半怒道:“?。∧氵@公子看著衣冠楚楚,不想?yún)s舉止無度,輕薄本郡主。我父侯今晨為我卜上一卦,說我今日命犯桃花出行不順,今日一見公子果真不假,本郡主平日吃齋念佛行善積德,卻不受蒼天庇佑,出門遇這等禍事!”
黑衣男子:“……”
宇文懿:“……”
那堂倌更是看的目瞪口呆,云陽郡主果真非常人也!這顛倒黑白添油加醋的本事令眾人齊齊失語,別說望其項背,就連她一片衣角也看不著,任其在胡說八道的道上一騎絕塵。
好像,應(yīng)該,是她自個兒蹭上去的吧?可能,大概是她想用鞭子打人家來著?
那黑衣男子一時間竟然忘記了自己上樓的初衷,連連退后了幾步,整得好像自己真的“非禮”她了一樣。不禁急忙轉(zhuǎn)身,做出避嫌的樣子。
赫連歡還未盡興,撒潑般地拉著那黑衣男子道:“說!你到底是什么人?膽大包天!既知道我為云陽郡主,還敢對本郡主不敬!”
那黑衣男子著實無語,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做了什么?
而一旁的宇文懿顯然沒遇見這種詭異的情景,也不知如何處置。
于是便只剩赫連歡一人自導(dǎo)自演這一出。
“郡……郡主撒手!”那男子衣袖一甩,逃命一般遠遠走開,眉間是顯而易見的薄怒。
赫連歡忽然笑盈盈地退開幾步。雙手背在身后,右手握著她的鞭子,然后緩緩伸出左手,朝著那黑衣男子眨了眨眼,道:“俏公子!你瞧——這是什么?”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將目光集中在她的手上,只見一枚通體青碧的珩玉,上雕一“溫文”二字,而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那黑衣男子瞧見靜臥與她手掌心的珩玉,頓時大驚,連忙要從她手中奪回,卻見赫連歡輕輕一閃,躲開了他的手。
接著便聽她自言自語道:“這是什么破爛玩意兒?無趣!無趣得很啊!”
然后又恍然大悟般地看向那黑衣男子,神色夸張道:
“哦!本郡主明白了!瞧著你衣著不凡本想著是哪位世家公子,不曾想竟是那破落戶里出來的!這樣低廉的玉竟也當寶貝般戴著。想來你故意接近本郡主,是想攀上我定北侯府??!加之本郡主風華絕代氣質(zhì)卓然,你便起了這等歹毒心思?!?p> 那黑衣男子雙眸含怒,怒道:“這珩玉……”
“嗯?你說什么?這珩玉是給我的定情信物?這、好吧……看你如此有心的份兒上,本郡主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公子,我定北侯府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本郡主復(fù)關(guān)以待呢!”
說著將那珩玉收回衣袖,然后沖著宇文懿神秘一笑,然后忽然拉住他的手,輕聲說道:“走!”
未等那黑衣男子反應(yīng)過來,便看見一道火紅身影攜著一道天青色身影飄然而去。
那黑衣男子大怒道:“攔住他們!快!”
一聲令下,本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忽然就冒出一行人來,雖穿著各式衣衫,卻都齊齊地向著赫連歡和宇文懿圍過來。
眼見二人被團團圍住,萬春園里本來的客人都驚慌失措地向門外逃去,而剩下的竟還有幾百人之多!
赫連歡目光微沉,握緊了手中的鞭子。
她大腦飛速轉(zhuǎn)動,忽然展顏一笑,然后淚眼婆娑地對著樓上欲下的黑衣男子道:“你這人還真是難纏,我都說了不喜歡你,你卻偏偏纏著我不放,真是讓人難做!”
那黑衣男子聞言,差點兒吐出一口淤血來。
而樓下眾人顯然不明白情形,聽了她這話便齊齊地定住,然后腦補出這樣一個狗血故事來——
一向?qū)δ信率植簧闲牡闹鞴?,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女子,奈何那女子不喜歡他,于是他們主公就風風火火地追到了北城府。
哦~,這樣就說得通了,他們還尋思著這主公是發(fā)哪門子瘋,逃命歸逃命,卻非得趕來這鳥不拉屎的北城府,原來都是有緣由的!
那黑衣男子氣得面色鐵青,手指有些顫抖地指著樓下的赫連歡?!澳恪阋慌珊?!我……”吭吭哧哧地說了半天,硬是不知道說什么。
而赫連歡忽然揚起手中的鞭子,打傷了面前的一人,飛快地拉著宇文懿逃出眾人的包圍圈。這時候,隱日飛身而下,他輕功超絕,一手挽住一人縱身而起,轉(zhuǎn)瞬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之中。
身后,那黑衣男子怨毒的目光緊緊跟著那二人遠去的方向,胸膛時起時伏,顯然還是滿腔怒火。這時候,一個侍衛(wèi)慢慢來到那黑衣男子身邊,小聲道:“主公,還要去追嗎?”
眼瞧著人都沒了蹤跡,那黑衣男子大怒,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廢物,這么多人連個女人和一個病秧子都攔不??!滾!”
定北侯府。
花白胡子的定北侯早早地候在門口迎接長安王,卻不曾想等得花開花又謝也沒見著人影兒。
焦急間聽府中侍衛(wèi)來報,自己的好女兒竟將長安王拐到萬春園去了,這下心里更是焦急,生怕那活閻王給他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來。
于是在家中求了祖宗十八代外加天君地母三十六路神佛,卻沒想到這些個神仙今兒個齊齊打了個盹兒,沒聽著他的千呼萬告。他的好女兒,還是整了一番雞飛狗跳才回來。
這時候,遠遠瞧見了一襲火紅衣衫,旁邊是一襲天青色錦袍的男子。
定北侯頓時大喜,正要上前拜禮問候,便聽那紅衣的女兒忽然竄到他面前,一臉嚴肅道:“父侯你可知,今日當真是險!女兒本想請長安王一品我北城府風味兒,沒想到那萬春園的店主竟圖謀不軌,要取王爺性命,多虧我臨危不亂,這才救王爺脫困,我這可是大功一件??!?!?p> 赫連歡很認真地說著一件不靠譜的事。
而當事者宇文懿卻是一臉驚愕,好像……好像不是這么回事吧?難道不是她非得請自己吃飯,又不好好吃,才鬧了這么一出嗎?
但赫連歡朝他使了眼色,想必想逃脫定北侯責罰,便默然不語,就當是默認了。
赫連歡不等定北侯再追問,就拉著宇文懿飄然而去,一邊走還一邊振振有詞:
“來來來,長安王受累了?。”究ぶ鬟@就帶你安歇下來,隨后為你接風洗塵?!?p> 宇文懿被她直接拉走,他本體弱,自然掙脫不開。
于是乎……眾人覺得自家郡主這般熱情,怕不是看上長安王了?而長安王看起來也沒有推拒,莫非兩人彼此一見鐘情了?
而后各種千奇百怪的謠言滿天飛,人人都說囂張跋扈的郡主也開始喜歡人了,當然這便是后話了。
可憐定北侯在門口的冷風中等了這許久,竟然等來這么一個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消息,差點兒就老腿一蹬地去了。
天!他聽到了什么?!萬春園店主竟要對長安王不利?!
這可是在他的地方,一旦長安王出了點事兒,他絕對難辭其咎,真是要命?。±虾顮斏踔令櫜坏酶L安王說上一句話,就連忙叫來定北侯府管家道:
“快,快叫人去查,這萬春園店主是個什么來歷?快去快去!”
他知道萬春園背后的人身份不凡,但因其與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犯不著去管。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实郾菹碌男母螌氊悆鹤泳谷槐贿@人差點兒給害了!
不行不行,這神秘店主的身份必須整明白了,到時候陛下問起來,也算是冤有頭債有主,不至于長安王沒了他也沒個交代。
而此刻,可憐的宇文懿就這樣暈乎乎地被赫連歡安排到了定北侯府最好的院落里,身旁的隱日十分擔憂地看向他,似乎是隱忍了許久,終于開口道:
“王……王爺……您……您沒事吧?”
宇文懿安慰道:“沒事,郡主只是哄定北侯而已?!?p> 但是今日赫連歡說的有板有眼,再加上這一路的驚險,隱日忽然毫無征兆地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抱著宇文懿胳膊道:“都是屬下護主不力!我可憐的王爺啊!您十幾年來這京城都是小心謹慎,身子也一直不好,平日都不敢輕易出門,好不容易有個法子治病,卻還這般波折,啊,我苦命的王爺??!”
“……我—沒—事……”
宇文懿艱難地把胳膊給抽出來,紅著臉勉強擠出這幾個字來,他要是再不說話,這家伙還不知道要抱到什么時候。
搞得好像……好像他要不行了似的。
隱日聞言,立馬眼神放光,萬分后怕般地拍了拍胸口,道:“還好還好,還好王爺福大命大,又有郡主幫襯,才沒讓那賊人得手?!?p> 宇文懿心道,若沒有那郡主,怕也不會出這檔子事兒了,他可真得好好“謝謝”那郡主。
隱日這邊還抱著他,宇文懿實在受不了了,輕輕扒拉開他的手,長長嘆了口氣道:“全然沒有這回事兒,都是郡主為逃責罰,隨口胡謅的罷了。”
然后便把萬春園中的真實狀況講了一遍。
誰知,隱日剛聽完,頓時面色大變。
他忽然起身,正色道:“王爺,定北侯府怕是有危險!此地不宜久留……”